第六十八章

「媽,你和小婉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聊聊天,問問學習工作。」

「真只有這些?」

「你怎麼了?媽說的話你也不信?你媽是說話不知分寸的人?」

「那什麼叫家境差人品低下?」

「……這不是事實嗎?別說我帶有色眼鏡看人,環境差那是天生的,怨不得人,自己可以改變。但是改變生活不能靠手段,她認識你的時候多大?十九?二十?小小年紀——」

「……第一次,是我強迫她的。」

「……你這孩子!」他媽臉色驟變,「你被她抓到把柄了?苗苗?!」

……他笑出眼淚。「我現在知道她為什麼總說我混賬了。我沒法不混賬,天生的。」

「終於肯聽我電話了?」

「……還要說什麼?」

「看見你坐車回學校了,好在一大早車上人少,還有座位。」

「……」

「……今晚上月亮好。」

「……嗯。」

……

「就說錯了一句話,至於判我死刑嗎?」

「還要說這個?」

「我就想不明白,前幾天還好好的。說錯的那句話,你當我犯渾行不?」

「你犯了多少次渾了?秦昊,你還沒長大?你不能和小孩子一樣每回犯了錯,說句對不起,大人就能原諒。……不說了,要睡了。請你也別再打電話來。」

「別,別掛。你和我說說,有什麼不順眼的都說說。」

「現在再說這些還有意義?」

「那不說話,也別掛,陪我看看月亮行不?」

……

「……每回、每回總會說好聽的話哄人高興,做的時候又做不到。每回你總能一手建立點什麼,然後又一手破壞掉。你總有這能力。以前,三年前的時候,我以為已經被你毀了,破破爛爛的,我縫縫補補,還把自己修好了——」

「貓兒……」

「你別攔著我,我一次說完也好。不然我也哽得難受。」她抽氣,「你不壞。我以前恨你恨不能你死在我面前,後來一點點被你軟化,知道你本質不壞。我守著自己的心,守得越來越艱難。可每次往你走近點的時候,就會被你有意無意的推遠。每次我都和自己說你脾氣不好,我脾氣也不好,我讓步我原諒你,可再一再二再三,很累。你大事小事為我操心,我看在眼裡,我感動。象你這樣的人能做到這地步,應該是很難的。可比起來,我也不容易。你知道要對一個自己曾經恨過的人交出心交出信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每一步都走得膽戰心驚的,怕自己錯了,怕自己又一次被人傷害。到頭來還是……你說結婚,我點頭,我當時心裡多希望是有了個依靠?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不住。從說結婚到現在,你夾在中間辛苦,我應付幾頭也辛苦。在你看來,只是一句話的小事,在我看來,等於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為了你,你媽媽說什麼我可以不在意,因為是你媽媽,可如果你也象她一樣認為我讓你蒙羞,令你們家恥辱,甚至以為我有其他的目的,我鐵打的心也承受不了。」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了,我已經對這三個字麻木了。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將來幾十年,如果還是這樣,一次次被你有意無意的傷了,然後一遍遍修補自己……我想像不出會有多辛苦。與其這樣,不如早點結束。不是因為你不夠好,是我們兩個不適合。」

「……對不起。知道你不愛聽,除了這句我沒什麼能說的。」

「……我掛了。」

「等會。孩子,孩子是真的?你沒騙我?」

「……是真的。」

……

「……陳婉,如果能重新來過,我情願一輩子遠遠看著你,也不會做那件事。對不起,陳婉,對不起。」

「沒有重新來過這種事的。秦昊——」

「我知道,我明白。我聽你的話……」我知道我對你的愛從一開始就摻雜了愛之外的東西,比如說慾望比如說征服,當初也不知拿陌生的狂熱的感情如何是好。所以總不能讓你安之泰然,總讓你讓我一顆心找不到著落。我知道我的愛配不上你,你應該去找更純凈的感情。

月亮很圓,眼淚很咸,心中荒涼一片。

宋書愚懶洋洋的站姿懶洋洋的笑容吸引不少注目,拖著小型行李箱的空姐們從貴賓專屬通道魚貫而出,偷瞥之下捂嘴與同伴低語。宋書愚恍若不覺,只盯著出口。看見秦昊時,微微一愕,「我說,我認錯人了是不?這麼大把鬍子?靠,你去做土匪去了?」

秦昊臉上不帶笑意,問:「不是說沒兄弟做了嗎?」

「我們什麼關係?說斷就能斷?」宋書愚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一手接過行李一手攬住秦昊後背,「沒回京看爺爺?直接轉濟城的?」

「濟城事辦完了再回去。」

宋書愚見他腳步匆匆,也沒點破,暗笑著追上去。

「秦瑤還好?」

秦昊點頭,望向車外倒後的景緻。「還行,鬧離婚而已。」

「你這把鬍子倒是挺帥,走滄桑路線?」

「我這個月全泡在菲沙河上游釣鮭魚呢,又不用見人,知道消息後趕著回來哪有功夫料理?」

宋書愚揚揚眉,明顯不相信。「一個月鬍子能長這樣,那荷爾蒙該分泌多少?」

「你就別和我東拉西扯了,說重點。」

「重點葉慎暉沒和你說?江文濤洪浩林雙規,洪建學被五六家銀行追債,低價套現出逃,恆宇的南昀半灣被葉慎暉連鍋端全部收進信誠建設。你可會享福,事情都給我們辦完了才知道回來。不過朱雀巷我是不會再管了啊,我一人顧幾頭,七八個月短了幾年命。」

「她,那封信交出去了?」

「交了,沒她那封信怎麼能辦得這麼利落?交了給葉慎暉,也不知道她怎麼會那麼信任他,關屋裡說了大半個小時話,出來眼淚汪汪的就交了。」

秦昊眼神一黯,沒有再說話。

宋書愚瞥他一眼,「別往心裡去,不就一封信嗎?你一老爺們,還計較這個?」

「她還好不好?」

「你還真磨出耐性了,等到現在才問。還好,就是破腹產而已,寶寶才剛到五斤的樣子,說是孕期沒養好。她可是遭罪,才知道的時候差點被她舅打死,居委會帶著管計生的人上門來抓,頂著周圍鄰居的閑言碎語堅持著,五六個月的肚子仰著頭回校做論文答辯。東大我可沒少幫她說話啊,這人情你可得記著。還有還有,夏天正熱的時候我見她還一早起來幫她舅媽賣早點,白天聽葉輕眉說是接了工廠的釘珠結繩的活兒在家裡做。」宋書愚說完,只看見秦昊面朝車外露出的後腦勺,心裡也有幾分堵。「這也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別人,我根本不想搭理,不想說破,倒想看看十多二十年後的笑話。」

「我們家老太爺狗血淋頭的罵,既然搶了人家閨女,那就該一門子心思對人好,吃苦受罪一股腦全吞了才叫爺們,得了便宜還賣乖。活該!」 秦昊回頭來苦笑。

宋書愚直到醫院門口才說:「慢慢來,還有希望。」

「見過有這麼丑的小子?」宋書愚悄聲說。

秦昊點頭,完全沒注意聽他說什麼。皺巴巴的臉,眼睛緊閉,睡夢裡小嘴很不滿意的撇著。他的兒子。心中歡欣悲傷皆而有之,一時眼眶發熱,喉間哽咽,難以自制。

「叫什麼?取了名字沒有?」

宋書愚聽他說話都有些發顫,心裡難受,拍拍秦昊肩膀安慰說:「還沒顧上呢,聽她舅媽喊豆丁。」

秦昊點點頭,視線不離左右。

「行了,要不要去看看大人?再不看過兩天就出院了。」

秦昊目光穿透走廊牆壁,突然別開臉,「不看了。我,我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

宋書愚理解地點點頭,見他再往玻璃房裡張望了一眼率先離開,不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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