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利用你?」陳婉吶吶重複,順勢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幾乎癱軟。他母親下午才貶斥過她利用她的心肝寶貝,想不到晚上再次聽見這兩個字。可笑莫名,又可悲不甚。陳婉啊陳婉,你想依靠的是棵大樹,可悲的是抓到了一根浮草。

「我父親——」停頓,她將哽咽吞下,「以前不說,是因為關係沒到那一步。後來……我父親的自殺很醜很丟人,十幾歲開始看人白眼,連親戚也笑,說我爸爸風光的時候沒幫過他們,話外的意思死了活該。只有我舅舅收留我,可我舅媽有時候和街坊說起來,也有些瞧不起。貪污受賄,老百姓看不起正常,我心裡不甘心,可也沒辦法。只能人前人後,避開這些話題。在你面前,在何心眉他們面前,都一樣。十 一的時候不經意發現爸爸遺書,才知道真相。有段時間他不經常回家,我那時候小,不懂,以為是忙。他其實是和單位里一個女同事好上了——」

她再次拚命呼吸,強忍心疼繼續說:「那個女的有丈夫,有家庭有孩子。當時上海路改造,拆遷費和實際發放的數額相差很大,中間的錢全部進了——」

「恆宇地產。」

陳婉點頭,知道他在聽卻半點不想看他,「一系列的文件是我父親簽名,出自誰的授意?受到誰的威脅?」她強忍眼中的濕熱冷笑,「洪建學管建,江磊管拆,拆不了的賀瘋子趕人,賺錢容易得像往自家舀水一樣。事發後我爸爸辦公室里搜出來的現金是他的好處費,我爸爸一直猶豫想上交又不敢,牽一髮而動全身,自從他偷偷寄了檢舉信又沒動靜之後就知道上面一連串的人。可他害怕,人家不怕,人家有證據。反腐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查到了他,所有的全著落到他身上。那時候才知道家裡還有張一百萬的存單,人家連銀行劃款的記錄都做好了。他不跳樓怎麼辦?在裡面幾十年還好說,一輩子心裡是對我媽媽的歉疚,和白白擔上的罪名冤屈,怎麼過下去?」

她視線停駐在地毯一角,秦昊悔恨交加,蹲下來伸手想握住她的。她驀地抬頭,「我利用你?利用了你什麼?我有叫你幫我?我有讓你利用你爸爸你們家的權勢幫我?」

她眼厲入刀,秦昊無所遁形下一顆心被她戳刺得七零八落的,語聲遲滯問:「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說?」

她瞬時發笑,笑中藏淚,肩膀抽說:「說什麼?你們家已經瞧我不起了,還要送上一腳隨你們踐踏?還是說求你們幫幫我,給個機會讓我利用一下?好不容易逮到個台階能往上爬啊,我不爬不是傻了嗎?」語氣極其諷刺譏誚,「我是傻了,我怎麼能相信你?怎麼相信你這樣的混賬還有真心?我還傻乎乎對你媽說我眼裡看到的只有你,我眼睛瞎了,沒看見你的狼心狗肺!」

「貓兒——」

「閉嘴,我不是你養的畜生。你才是畜生,我把心給了你這個畜生!」話音一止,她騰地站起來,抽起自己的包越過他身邊。他猝不及防,醒過神來追上兩步,攔腰抱著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傷到呼吸無以延續時,全身反而爆發無窮力量,她奮力掙脫開往門口沖,「秦昊,你可以去死了。」

「別走,你聽我說兩句。」他再次撲過來,箍實了任由她怎麼掙扎也不放。「對不起。」

「你說過多少次對不起了?」她抬頭時淚流滿面,「秦昊,你捫心自問,你對不住我多少回?我就是鐵打的,也經不住你的折磨。就這樣了好不好?分手好不好?」她哀求。

他頓時象被丟進冰窖里,不敢再說一個字,只是強擁著她,越來越用力。

「放我走。」她再次掙扎,「別抱我,我噁心。」作嘔作悶,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不放。你答應過嫁我的。」

她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笑得仰起頭,嘶嘎的聲音回蕩在夜色里凄厲絕倫。

「對不起,貓兒,求你。對不起。」他惶然失措,不顧她的閃躲,捧著她的臉狂吻臉上的淚,咸澀的味道比不及心底的,「當我今天晚上發瘋,你剛才也說我喝多了。對不起,我一聽我爸說事情和你有關而我半點都不知情開始,我就亂了。再想到去年你結婚的時候剛巧你——」

「誰都可以冤枉我瞧不起我,你不行!誰和我說永遠站我這邊?做不到就不要隨便承諾。」她厭惡地拿衣袖擦拭臉上的痕迹,手指銀光忽閃,她怔怔看了幾眼,發瘋一樣把戒指往下擼,然後一把扔出去,「去你的戒指,去你的真心,你不配。」

秦昊慌慌張張去撿戒指的當口,她向大門跑,開門時猛地被他從後推上。一對上他狂躁的眼睛,塵封已久冰冷的記憶象背後冰冷的門板一樣襲上,她曾經被這樣抵在門背上,緊隨其後的是……

「不能放你走,我知道你這樣走就不會回頭了。」他低沉的聲音里隱藏的堅決令她心裂魂喪,知道那代表什麼。當他說完對不起隨即吻住她的時候,陳婉怕得幾乎要墮地。

意識模糊地知道他在吻她,幾乎不用呼吸地糾纏著一個吻;知道衣衫松褪,肩膀有涼意;知道他喃喃地一直在說對不起在說抱歉。如果之前還有激憤有怨怒,這一刻,心死如灰。

「你還想再來一次強|奸?」她抓住唯一一抹理智問他。

「陳婉,那個傢伙瘋了?我剛才回宿舍差點被他抓到,見了我象見到仇人一樣,好在我跑得快。」何心眉象龍捲風一樣衝進來說。

陳婉把手機重新關機,丟進袋子里才說:「剛才打電話回家,舅媽說他上午去我家了。我舅不在,好在他沒在我家發瘋,不然嚇壞我舅媽。」接連幾天躲在何心眉家,連寧小雅也陪著一起過來了。

「有什麼事好好談談,躲著也解決不了問題。」寧小雅擔憂地說。

談?和那個人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那晚她問他那句話時已經決定了一切。他想必同樣清楚,那一刻面如死灰。

她衝進洗手間嘔吐時,他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她蹲在馬桶邊,推開他遞來的紙巾,說:「你讓我噁心。」他當時灰敗的臉哀絕的眼神讓她今天想起來仍舊又恨又心痛。

他緩緩跪下的動作和他說她利用她時淡漠的語氣一樣,將是她終生的記憶。他默然凝視她許久,改蹲為跪,一隻腿單膝著地,接著,是另一隻腿。伸手試探地想抱她,又收回去,眼神是無望中煥發的那種迫切渴求,「原諒我。」

那一瞬,她幾乎心軟。

陳婉撫把臉,掌心濕漉漉的,對上寧小雅和何心眉憂心忡忡的目光說:「沒什麼好談的,都過去了。」拿起袋子問,「是不是快到時間了?我們該走了。」小雅定了去醫院的時間,這當口正是最心痛難忍的時候,讓她為自己操心陳婉也不好過。

到醫院送了寧小雅進手術室後,何心眉焦躁不安地拿出手機問:「又是他的電話!一路十多個了。真不接?」

陳婉平靜的表情剎時崩裂,抿住嘴對自己冷笑。還在期待,她竟然還會對他有所期待!「心眉,幫我和他說,我們在醫院。只說哪裡,別說為什麼。」她無法相信此時淡然說話的是自己,令人心悸的平靜,只有死死捏住小雅病歷的手指才透露出真實的情緒。

何心眉猶豫不決,對上她乞求的眼神點點頭,按了接聽鍵。

秦昊出現時,陳婉遠遠看著他四處張望尋找,頃刻間血液迴流倒灌,心痛得無以復加。腦中閃過的是生命里和他一起時所有的快樂瞬息,伴著痛伴著心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以為前面將見到一線曙光,可是,除了失望只有絕望。

從今天開始,這一切,要連皮帶肉滴著血,全部割捨掉。

他大步流星過來時,她顫巍巍站直了迎向他。

「病了?」他顧不得問其他,僅只兩個字下的關切已經讓她眼中泫然。

陳婉搖頭,「剛做完手術。」

他像是恍惚意識到什麼,臉上血色頓失。定神看了看周圍的女人,猶覺得不敢置信。「陳婉,你胡說什麼?」

陳婉此時蒼白的臉已不需作假,揚揚手上的一疊東西,慘然一笑說:「九個星期。你問問何心眉,估計已經有小腦袋了。」

何心眉儼如石化般,凝固在陳婉身後。

秦昊眼神在兩人間穿梭,最後停滯在陳婉身上。眼中由驚疑到激怒到憤懣,然後所有的漸漸淡去,如同火焰熄滅僅剩灰燼。「一定要這樣?」他無法遏制顫抖,連話音也是斷續的。

陳婉感覺不到分毫報復的快樂,強笑說:「不好嗎?我恨你入骨,這下你恨我入骨。我們兩個扯平了,也能順理成章分手了。」

他聞言晃了晃,只有叫她名字的力氣:「陳婉——」

「別說了,陳婉,別胡說了,好多人在看呢。我們回家再說。」何心眉在後面發狂一般拉扯她的衣袖,陳婉一把甩開,定定看住他:「這回能徹底分手了?」

他一直不出聲,所有圍觀的人,遠處佇足的人,視若無睹。眼中只有這個眼神怨毒的人影,象回到幾年前某個同處醫院的夜晚,她也是這般看著他,同樣的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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