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陳婉特別羨慕校園裡的戀愛,因為彼此賦予對方的是最純凈的心。如果磨合成功,相依相戀一世,那就是高原與風,冰川與水,世上最完美的搭配。

可是大家都說,初戀成功的機率太小。

早在半年多前,小雅和男朋友已經矛盾重重。因為不舍與趙國治分開,連家人讓她出國的計畫也擱置一旁,專心找工作單位,為自己為趙國治。到頭來,所有努力成空,趙國治決定回家。對於寧小雅,他攤手,「看還有沒有緣分。」

陳婉被寧小雅的失落頹喪的情緒感染,加上她和秦昊一波三折的,春寒料峭,在眼中是隆冬的肅殺之氣。

年後秦昊一直在忙,陳婉只知道他和葉慎暉一起做房地產項目,沒有過問其他。她覺察得到他的煩躁不安,猜不透他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父母的阻撓,或是因為他的推諉。

晚上被他逗弄的象貓一樣哼哼時,被他一巴掌打在屁股上,陳婉睜開眼睛,「疼!」

「我比你還疼。等你來個來個電話說一句解釋的話,從中午等到現在。你是存心氣我是不是?」

中午和方存正吃完飯無巧不巧地遇上他進門,秦昊一行十來個人,也不方便多說,打了聲招呼,陳婉就拉著方存正落荒而逃。「說話就說,你的手別亂動。」她往後躲,她如影隨形地跟來,「就只是吃頓飯而已,你和別人吃飯我也沒計較過。我和他只是朋友,有什麼好生氣的?」

「哪能一樣?他一天不結婚我一天放心不下,你一天不和我結婚我更放心不下。」

「那以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好了。」她說著自己先樂起來。「你輕點,咬疼我了。」

他抬頭,強自壓抑著,黑色的瞳仁因怒氣格外閃亮,沙聲對她說:「你究竟怎麼想的給我一句老實話。一天天往後拖,」手掌用力拖著她腰間,陳婉感覺得到掌下的積怒。「我全部人通知過了,你是打算不告訴你舅舅直接跟我去拿結婚證還是打算半路變卦走人?陳婉,你要敢變卦,我,我……」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怎樣,只是一想到她中途毀約,心已經跟裂開了似得。

「我沒有,我也是認真的!」他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她,讓陳婉有些忐忑。「你爸媽到現在沒有一個準確的回應,我舅舅心情不好,天天臉色黑得像鍋底,我怎麼說?下個月!我保證!我發誓!」

手臂摟著他頸子,扁著嘴,哀哀婉婉地,這樣的請求他沒法拒絕。「那好,你說的,下個月。下個月再不行,我一口把你吞進肚子里省事。」臉埋在她濃密的頭髮里,深嗅著熟悉的味道,狂人的背後是唯有自己才明了的恐慌。「我對什麼都有信心,唯獨對你沒有。以前你多驕傲啊,看我的時候連眼皮也不屑抬一下。多難才到現在這樣?」為什麼老覺得是做夢?怕一覺醒來,又回到從前。又像有個倒計時器在腦子裡,每跳一下心也跟著慌一次。

以前……陳婉發現快忘了三年前,崩潰前的哀求,穿透身體的痛,把手機砸向牆壁時那聲嘶嚎……身上有些發冷,手臂下意識地抱緊他。「不說這個啦好不好?都過去了,過去了。」

他似有似無地點點頭,用盡全部力氣回擁她。

不動筋傷骨不是愛。

我這輩子愛這一遭足夠了。

寧小雅每次吵架和好之後總這樣講,可惜當日眼中濯濯清輝已不復見。哭累了,罵累了,眼睛定定望著床頂,灰白似一片塵埃。

陳婉把化驗單攥得緊緊的,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坐在旁邊的何心眉不停咬手指甲,想必她腦中也在重複著趙國治的話,表情惡狠狠的。趙國治在電話里說:「我也沒辦法。」然後像是良心發現加了句:「如果……我可以請假趕回去,錢也好說。」

陳婉冷笑。消蝕了的青春、純真,對愛的憧憬,還有無辜的生命,拿什麼來彌補?幾時才能治癒?

越想心越痛,那種痛深切如刀,凌遲所有希望。

「快三個月了……」她打破死寂的氣氛,知道殘忍,還是殘忍地輕聲說:「要做決定了。」

骨肉的生、或死,對女人來說,大概是世界上最痛徹骨髓的抉擇。淚水淌下小雅眼角。

「我覺得不能要。」何心眉把手指咬的光禿禿的,再次說:「小雅,再不捨得也不能要。」

寧小雅抽緊下顎抿緊嘴拚命點頭,手卻在自己肚子上輕微摩挲。

「別傻,想想將來,還有好幾十年呢。趙國治那個賤人叫他去死,你將來一定會比他過得好的,相信我。」

陳婉想開口,鈴聲忽響。接完電話從外面走進來,看看像幾乎死掉一半的寧小雅,眼眶一熱,對何心眉說:「秦昊他媽說在外頭逛街,想起我來了。問我有沒有課,說找我聊聊天。」

何心眉呵呵地笑,笑得有些神經質地說:「該來的總要來的。要不要先跟你們耗子說一聲?」

陳婉沉吟一下。「不用了,我應付得來。」

何心眉把陳婉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穿漂亮點,打個勝仗。」

推開包房門時,何心眉的話言猶在耳。「打個勝仗!」陳婉給自己鼓勁。

秦昊母親見了她,笑容可掬。「這是濟城唯一一家有粵式下午茶的地方,小點心不錯,你等會嘗嘗。」

茶是菊普,陳婉站起來欠身斟茶。明知道對方來意不善,偏偏一副慈母模樣,她唯有見招拆招。寧小雅那會怎麼說?「英國貴族范兒,禮貌中帶著濃郁的高人一等的矜持。」結果被何心眉搶白:「別胡咧咧了,就是一假惺惺的笑面虎,被你形容的那麼好聽。」

想起這個,陳婉微笑。

「難怪我們小五說找到你是他的福氣,這樣一幅好模樣,我們家那傻小子不動心才怪。」

是說秦昊被狐狸精美色迷惑了?陳婉笑笑,靜等下文。

「說我們小五傻,還真不是假話。我兒子怎麼樣,我最清楚不過。從小頑劣乖張,可心眼不壞。小錯不斷大錯不犯的那種,就是脾氣急,一個不順心就使擰。能降得住他的人沒幾個。別只顧著聽我說,我一說起兒子來沒完。來試試這蝦餃。」石香蘭頓了頓轉移話題問:「馬上畢業了吧,找到什麼工作了?」

「正在找。」

「我建議銀行號,和你專業對口,又穩定輕鬆,說出去也體面。按你的家庭環境來說,能完成學業,再找個好工作,將來奉養你舅舅舅媽,一路過來,也夠辛苦的。」

陳婉咬住下唇,沒有接話。

「我聽說小五前段時間託了他一個世伯,請人幫忙在分行里安排個位置。這孩子,任性慣了,很多事不愛和我們長輩商量,他爸爸為他暗地裡利用家裡關係很不高興。我以前對你不太了解,後來聽說了不少,我和小五他爸爸說,小陳是個好姑娘,如果進去了能努力工作、踏踏實實做人,憑真本事吃飯也沒什麼。」

「伯母,我想你誤會了。秦昊幫我找工作的事情並不是我拜託他的——」

「是也沒關係,那孩子愛幫人,況且你們處了幾年了,幫你找份工作也不是什麼大事。他老子只是氣他不出聲偷偷摸摸自己去找人,其實直接和我們說了,我們做長輩的怎麼會不幫忙?」

「伯母,你們誤會了。事實上,等論文命題下來了我會自己找。而且我們家前兩年賣房子還有一筆錢,我舅舅一直打算開餐館。將來找不到您說的那種體面工作,我也能靠自己吃飯。」

石香蘭停了筷子,「那也是最壞的打算不是?人往高處走,換到哪個時代都是真理。我聽說你年年專業考第一,年年拿獎學金,這麼聰明,如果回到家裡以前的那種環境生活不是埋沒了?」

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攀高枝、利用秦昊往上爬,陳婉壓住心頭火,說:「伯母,我記得上次在伯父書房裡看見一個條幅,印象很深。『居廟堂之高,須有山林氣味。處江湖之遠,須有堂廟經綸。』秦伯伯那樣的人也心懷自然,我想富貴榮華這樣東西不是每個人必須的。我也一樣,能過好生活沒有人不嚮往,但是比較下來,安穩平凡的日子更實在。」

石香蘭微怔,隨即置之一笑,「說是那樣說,努力工作,踏實做人,可這最本分的事情有幾個人能做到?象我們家小五,也是眼睛長腦門上,畢業時他爸爸已經幫他鋪好路,他不願意,結果磕磕碰碰到現在。話說回來,小五是一根腸子到底死心眼的人,很容易被利用 操縱,他如果進了事業單位我也提心弔膽的。」

陳婉死死捏住台下自己戰抖的手,定睛看著對方。「伯母,秦昊是不是容易被利用的人,認識他四五年,我很清楚。」

「再清楚也沒我這個當媽的了解他品性。」石香蘭審視的眼光不離她左右,許久後說:「我不兜圈子了。所有人,包括小五,總誇你堅強自立,可你的行為與其他人稱道的剛巧相反。你認為我們做父母的該怎麼看?怎麼評價你的自立自愛?」

「伯母,我不明白您的剛巧相反是指什麼?喜歡秦昊就是不自立不自愛?如果是這意思,你把他看得太低,把你們家的地位看得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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