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秦昊以前告訴過她,無論任何時刻他都會選擇站在她這一方。

甜言蜜語不足為信,但是當他真正如此選擇時,陳婉的感動不能用言語描述。

她說回去馬上找機會和舅舅談,秦昊撫摸她下唇的手指停住,呼吸沉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然後低聲問:「這回真下決心了?」

陳婉鄭重其事地點頭。

他眼中光芒轉亮,盛滿喜悅。

她止不住會心的笑。

可春節假期剛過,當紀檢委專案小組登門時,她知道將會再次食言。

「小婉,你跟我進來。」舅舅臉色陰沉地把專案組兩名工作人員送出門後對陳婉說。

陳婉看一眼慌得手腳無措的舅媽,抿緊嘴跟舅舅進了房間。

「剛才你說的是真話假話?」

陳婉低頭盯著腳尖,再抬頭時臉色堅毅,「信是真的,爸爸的和我寄出去的,都是真的。騙他們不是我寫的是因為不想給你們惹麻煩。」

「你這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鞏自強震驚地站起來吼。「這麼大的事不和大人講?」

「沒想到他們會找上門來。」陳婉又重新低下頭,使勁摳著指甲,老老實實坦白說:「我寄的匿名信,我想著應該不會有事的,就算猜到是我,也沒有證據證明。後來信寄出去很久沒動靜,我還問人探過口風,我以為又和爸爸以前那樣沒人管,幾乎死心。想不到拖幾個月他們才找上門來。」

鞏自強緩緩坐下去,「你爸爸的信呢?還是把原件也寄出去了?」

「我沒那麼笨!寄的是複印件。原件我這就去拿。」

再回來時舅媽也進房間,把信交給舅舅,陳婉在床沿坐下。

鞏自強視線越往下,神色越平靜,看到結尾已如死水般。把信遞給陳婉舅媽,他哆嗦著抽支煙出來,卻幾次打不著火。陳婉連忙接過火機,幫舅舅點燃。

「什麼時候找到這封信的?」

「去年十——」陳婉深吸口氣,將大致經過複述遍。

舅舅悶頭抽煙,顫抖的手指漸趨穩定。但是看完信的舅媽眼裡包著淚,張口想說話,淚水已經止不住。「這叫什麼事什麼人啊?這不活活逼死人嗎?」

陳婉見舅媽流淚,再剋制不住眼中的酸意。只見小肩膀抽動卻不聞聲,鞏自強看著更加心如刀絞,「你哭什麼?你長輩呢。小婉,你也別哭。哭解決不辦法,我要想想事怎麼處理才行。」說著又重新燃支煙,陷進複雜的心緒里。

許久後鞏自強抬頭,「這事我相信有償還公道的一天,不過不能急。小婉,信你妥善保管好。今天來的人既然是專案組,那就是已經立案。他們旁敲側擊的想要原件,有可能秉公辦案,也有可能是別的。我們要慎重,這信一交出去就什麼證據也沒了。所以要給也一定要給信得過的人。」

陳婉不停頭。

「還有,件事不能隨便和人說。不到有轉機的那就不能逞強,你舅舅活幾十年,憑著一股血性,連你也護不周全就太對不住你媽媽爸爸。」

「舅……」

「你這孩子,」鞏自強嘆氣,「你還沒把我們當家人?這麼大的事情,自己擔著。」

「我怕給家裡惹麻煩……」

「你和你媽一樣的驢脾氣。這樣的事能不和大人商量?惹了麻煩怎麼了?再大的麻煩也有舅舅給扛著。以後再不能這樣了,聽到沒有?」

陳婉頭。回了自己房間,按出秦昊的號碼,思量許久又一個個消掉。想了想,撥通方存正的電話,能夠毫無保留地付託信任的朋友似乎也只有他。

方存正去年年底將一攤子做碟子的設備廠房全部盤給了別人,電話接通時正在帝宮對酒水帳,「還沒開學?」

「快,還有兩天。」上回見面拜託方存正幫他打探消息,畢竟他人面廣,三教九流的認識的人多。「上次的事……」

「你等等,我進辦公室說。」

聽見重重的關門聲,陳婉才重新開口:「今天有人來找……」

她將大概複述遍後,方存正才說:「你舅得有道理。那封信不能隨便交出去,那是唯一的本錢,能不能幫你爸翻案就靠它。這事是不是真能查到底,還要看上面的態度。上頭有動靜,我們多多少少能聽到風聲,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再不濟,到最後沒辦法可想的時候,大不拿著信往高處走。」

「我想幫爸我爸翻案不太可能,畢竟他也有錯。我只是希望能讓其他更壞的、逼死我爸爸的人也受到懲罰。」

……「哭了?」

「沒有,就是鼻子塞。」

他沉默著,過了會小心試探:「這事怎麼不問問他?他想知道內情比我們容易。」

「我不敢。」陳婉抽抽鼻子,「我怕影響太大,他們家……」方存正大概不知如何安慰,陳婉能想像到他坐在辦公桌前抓腦袋的樣子。「沒打算和他說,只是我們家自己的事,把他家也牽扯進來的話,麻煩就大了。」

「我明白,我們不找他,有我幫你呢。有什麼風吹草動的,我第時間和你說。」說著突然想起什麼,「春節前我忙著盤廠子給人,還真有事忘記了。賀瘋子被抓了,年前嚴打的時候抓到的,那傢伙跑到南方去混兩年。早段時間帶批貨回來,進濟東地面就被逮著了。這事,會不會和你爸的事情有關?」

「不可能。我爸怎麼會和黑道有關?」陳婉想不通其中關鍵。

「你想啊,賀瘋子一貫和江磊那幫人走得近,鞍前馬後的……」

「我明白了。」陳婉一點即透,「是不是從他那裡審到什麼,和江磊他爸有牽扯?」話音顫抖,顆心咚咚直跳。

「你先別急,這事不能急。我也只是猜測而已,我們看準了再走下一步。」似乎連方存正也聽見她如雷的心跳,慌忙勸阻說。「賀瘋子要是真的判下來了,進了裡邊我不玩死他?」

「我知道。謝謝你,老二。」

「別客套了,聽不慣你的客氣話。我們做不成……反正,任何時候還是朋友不是?」

朋友。陳婉我默默頭。

開學後,宿舍樓里明顯比以往清靜不少。找到實習單位的幾乎都離開了宿舍,有門路沒門路的也都是混最後半年。何心眉泡在宿舍里上網睡覺,陳婉與她作伴。

「你家耗子呢?」何心眉最愛陳婉舅舅做的滷菜,見陳婉遞來猶豫半秒鐘還是接過去。

陳婉把其他東西丟床上,躺下來嘆氣,「和我慪氣呢。送了我回來說了聲再見就走了。」舅舅近段時日強打精神,一夕間老幾歲,家裡愁雲慘霧的,沒一聲笑。叫她怎麼和舅舅提結婚的事?偏偏又不能向秦昊表露半蛛絲馬跡,只能拖延著過幾天。他以為是她再次膽怯猶豫推搪,剛才神情黯然,像是連發作也無力了。

陳婉想想他剛才欲言又止垂頭喪氣的表情,心裡酸痛。

「你倆……」何心眉含著五香牛肉搖頭,「我現在連勸也懶勸了。好的時候蜜裡調油的,不好起來跟仇人似的。這種戀愛太傷神,真像寧小雅說的,不傷筋動骨不蕩氣迴腸就不叫愛情?」

「那你來場柔情似水的來給我們見識見識?」

「免了。我自己過得挺好。」她舒服地嘆息,「現在就等我媽的消息,我還想多讀兩年,我家西太后不樂意。說書讀多嫁不出去。那好,我就聽她的,等西太后給我找到工作,我就混吃等死地享清福。」

陳婉莞爾,坐起來收拾床上的東西。

「你呢?你家那個怎麼說?」

「他不是保險公司就是銀行,總之是輕省工作就行。我沒多問。沒有也沒什麼,我自己找就是了。或者真的開個館子,想開館子想瘋了。老二手上有點余錢想開酒樓,問我願不願意幫忙。你別說,我還真有動心。」

「哇咔咔,那就精彩。」何心眉很有煽風火看熱鬧的激動,「黑道大哥與貴胄公子火拚,欲知鹿死隨手,且看……」

「行了你。我只是心痒痒的,又不會真答應。」陳婉白她一眼,「小雅不知道怎麼樣了,上回她找到實習單位,趙國治反而沒有。」

說完還在低頭收拾,門砰地被撞開。寧小雅慘白著臉走進來,腳步虛浮,陳婉一看急忙上前扶住。寧小雅已經強撐不住,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陳婉身上。

「何心眉,來幫忙。」

何心眉一腳把凳子踢開,扶寧小雅躺下去。寧小雅看清是何心眉,「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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