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激憤羞慚後悔……兼而有之,堵在心上,極欲辯解但是說不出一個字。秦昊胸膛起伏不停,聽他媽繼續語氣平緩但堅定地說:「你媽還沒老,腦子也沒懵。從小你個性獨立,我也是一直放任著,沒多管你。你和她同居這麼久,我說過什麼話?每回上去看,衣帽間里一排排新衣服新鞋,吊牌還沒取,一件抵得過人半年工資。她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貪慕虛榮……」

「衣服都是我買的,不關她的事……」

「我當然知道是你買的,以她家的條件買得起?這也就算了,你們這一代價值觀和我們不同,兩廂情願的事情我不干涉。不過這樣的女孩子,你還想娶進家,別問你爸爸的意見,我這個向來慣著你的首先就不同意。我和你爸是開明人,家裡根本不需要攀附誰,能錦上添花最好,不能也沒所謂。只希望你找個懂事的知書識禮的會體貼人的,或是象你兩個嫂子那種在事業上能幫上你的。小陳樣子長得是不錯,可越好看的花越難養。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她這樣一個愛慕虛榮行為不檢點的女孩能和你共富貴,能不能和你共患難?」

貪慕虛榮、不知檢點,聲聲敲打秦昊的耳鼓,轟轟做響。加諸在陳婉身上的抨擊,此刻聽來與自己遭受到羞辱一般無二。氣極之後反而是異常的鎮靜,「媽,我想你誤會了。我和小婉在一起是我主動,她從來沒貪過我什麼。就算是現在,她只要放假有空,一樣會幫她舅媽在路口賣早點,一樣是家務活不落下。她家裡困難,從沒開口問我要過錢和東西,我有時候想幫她的忙也被她直接拒了。包括結婚也是,我提了快一年了,她才終於點頭。這樣本分的女孩被我遇上了是我的福氣,你們誤解她……」

「你能確定她不是欲擒故縱?現在的姑娘們心眼可不少。」石香蘭搶白說,說罷端起茶杯,杯蓋撞擊杯沿的清脆聲音在沉默的空氣里迴響。她看一眼額上青筋暴跳,臉色陰沉的兒子,嘆氣說:「我和你爸爸的意思是先不急,緩個一段時間,了解了解。她如果真心喜歡你的,又年輕,等個一年兩年的有什麼不行?」

「我明白你和爸的打算,一個『拖』字把我們拖散是不是?」

他的執拗不可理喻,石香蘭被激出三分火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渾?你們還年輕,誠心想一起過日子的我和你爸爸拆得散?我就不明白小雅可愛大方的你不要,要個不知根底的,你是被人長相迷住了是不是?」

「誰說不知根底,她是什麼人我認識她四年多了我不清楚?你們還不了解她就先把她人品否定掉,你們知道她自己賺學費生活費?你們知道我十多二十萬現金擺在家裡她連眼角都沒掃一下?」之前宋書愚曾告誡過,在父母面前盡量有商有量,不能讓父母將怨懟轉移到陳婉身上。可現在急怒攻心,再是遏制不住,「吳樂雅是天仙都好,不是我要的。我就認準陳婉一個,這事我渾到底了。」

他媽沉默許久,顯然也是在壓抑什麼,剋制什麼,最後才問:「那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她父親的歷史遺留問題你也清楚?」

秦昊深吸一口氣。他就知道上次認真講明白和陳婉的關係後父母不可能沒動作,想必是把陳婉三代查了個遍。「我清楚,我比誰都清楚。小婉主動跟我提的。我不覺得他爸對我們會有什麼影響,人都不在了,醜聞也過去好幾年了,能有幾個人記得?」

「幼稚。我們家攤上個那樣的親家,對你爸爸有什麼影響我相信你不是不懂。人言可畏。」石香蘭再次嘆息,「算了,你如果堅持要結婚,我們也攔不住。小陳人怎麼樣,我們也是通過側面了解到的,接下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深入了解後如果真像你說的那麼好,我和你爸爸不會反對。」

母親的妥協非但不令秦昊感覺輕鬆,反而更添無形壓力。關於陳婉的父親陳海行,他把話說死了是陳婉主動坦言,底氣之不足只有自己明了。極力忽略她對他的不信任帶來的困擾,還是按出陳婉的號碼。

她埋怨說不敢睡,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

秦昊想像她小臉藏在被窩裡偷偷說話的樣子,困擾和煩躁被一種踏實的幸福感悄悄取代,「和我媽談我們的事,把時間給忘了。想起你好的地方,說了個沒完。我爸媽讚不絕口的,一直誇你呢。」

她像是抿住嘴在輕笑,接著問:「真的?你沒騙我?」

「你對自己沒信心,也不能侮辱我的眼光啊。我喜歡的人錯得了?」

秦昊仍舊是慣常大大咧咧的說話方式,陳婉這才放心說:「那可能是我想多了,總覺得你爸媽不是很喜歡。現在才稍微踏實點。那我先去睡了。」

「等會。就沒什麼話要和我說?以前不肯說的現在總能說了吧。」秦昊靜候著她的反應,急促的呼吸聲依稀可聞。

「說什麼?」她問,隨即啞然失笑,「你不就是想聽我說那句嗎?翻來覆去的折騰我。」

「你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麼?」早在得知她父親是陳海行時便期待能有獲得她信任的一天,能夠親耳聽她訴說過往。時至今日,他們之間總有一層霧靄藩籬。他不知何時能有資格獲得她的信賴。

秦昊聽她低聲嘟囔了一句「喜歡你」,握著電話久久沒出聲。

儘管不是他此刻期望的,但辛苦經營到今天終於有了回報,一時悲欣莫辨,百感交集。「我也是,你想像不到有多喜歡。」他對著那頭的消逝的音波說。

元旦過後,秦昊對陳婉諄諄誘導:「別臉皮薄,經常去我家坐坐。人和人不都是靠多見面多聊天才能相互了解嗎?將來就是一家人,早點了解比以後慢慢磨合不是更好點?」

聽來也有幾分道理,陳婉沒有再拒絕他的邀請。

第二次去他家時,秦昊去洗手間,陳婉坐在秦昊媽媽身後看她們打麻將。她不懂這些消遣,如坐針氈,打了聲招呼說去廚房幫忙。走到小客廳門口,聽見桌上一個阿姨悄聲問:「是小五對象?長得可俊。」

秦昊媽媽乾笑兩聲說:「是苗苗同事而已。」

然後是眾人若有所悟的笑聲和搓牌聲。

陳婉灰心。是她太過幼稚,雖說知道他家門檻高,可多少也有些僥倖心理。再加上秦昊口口聲聲地說父母開明通達,也就輕信了。原來是這個傻子在兩頭做掩護。

「和舅舅說了沒?年前我在濟城,時間隨你舅舅方便,哪天都成。」回去時他問。

陳婉以沉默作答。她嘗試過幾次想和舅舅講,每每話到嘴邊又止住,總感覺時機不對。此時無比慶幸,否則豈不是要舅舅和她一起承受別人的輕怠?

「在想什麼?魂飄哪去了?」秦昊撥弄兩下她的腦袋。

「我說……」結婚是她主動提起,現在打退堂鼓會不會太不厚道?「我說,遲幾天行不行?舅舅這段時間不太舒服,我沒機會講。」

「不舒服?怎麼了?老傷口?」

陳婉點頭。說謊是他教的,如今面不改色地用在他身上,很是諷刺。

「那具體什麼時候?」他緊迫不放。

「年後再說好不好?」

相處日深知道他是粗中有細的人,外表恣情放縱,內里精乖細巧。見他一直不做聲,陳婉明白他是想到什麼。一路沉默著回到家門口,他才問:「你怎麼打算的?老老實實和我說。」

陳婉何嘗不想知道該怎麼做?那天的衝動,是因為風雨飄搖里貪戀他的顧惜和溫柔,想牢牢抓住;還是出於真心的愛與託付?

裹足不前,是因為害怕遠處迷霧後的深淵,抑或深信自己沒有他人的好運?

她愛不愛他?答不出來。如果不是愛,為什麼想到要退還他的戒指,心口就一陣陣抽痛?如果這是愛,為什麼愛會讓人膽小怯懦?

「年後再說好不好?你也勸我要和你父母多相處,老實講,我明白你們這種家庭,要接受需要時間。我舅舅是真正的明白人,如果你父母能同意,我想我舅舅不會有太多的意見。」

他楞住。

「你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是不是?」

秦昊捏住她的手,陳婉疼得皺眉,他這才意識到放鬆開來,「我媽趁我不在的時候和你說什麼了?」接著小心翼翼問:「是不是她自己去找過你?」

陳婉有點想笑,「你說什麼?你媽還會拿一捆錢來砸死我?叫我和你分手?又不是演電視劇。」笑完鄭重說:「真沒說什麼。你也知道我,有時候是笨,但是察言觀色的能力從小就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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