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團混亂。

陳婉曾經聽說過年中一件趣事。寧小雅前任男友的現任女友與她現任男友的前任女友是同系同宿舍的閨蜜,吃完宵夜雙方在校門口巧遇,對方同仇敵愾,極盡挖苦諷刺之能是。寧小雅被羞辱得全身發戰,何心眉按捺不住火氣,上去就給了其中說話極惡毒的一個大耳刮子,直把對方抽的辨不清東南西北。如此彪悍的盛景,陳婉因為錯過了,很是扼腕了一番。沒想到護犢子的何心眉今天再次發作。

撿完滿地的水果,進了客廳關門坐下時,何心眉仍舊柳眉倒豎,想是看見陳婉走路一瘸一拐的,以為秦昊施暴,「瞪什麼瞪?別以為吃你一點東西就被你收買了。不甘心的話我全部還你,去我家馬桶里掏去!」

秦昊扛不住她譴責的眼神,低咒一聲:「女人難養!」

宋書愚剛巡視完廚房裡的狼藉,聞言又是掩不住的笑意,「我瞅你是樂在其中。你們兩個,打架當情趣是不是?」說著也不理睬何心眉的眼刀,勸秦昊:「先去換衣服,出來慢慢說。」

陳婉偷瞥秦昊一眼,大概鍋鏟子邊角劃破了皮膚,血已經停了,臉頰只有一條紫紅的印漬,肩膀上糊著乳白的忌廉,狼狽到極點。不小心被他捕捉到自己的目光,她心口突地一悸,別開臉。分明感覺到四目相對的那瞬,他神情黯然。

兩人的糾葛無法向外人道,陳婉只是大概解釋了腳上的燙傷是無意。可強忍的委屈仍然形諸於外,逃不過宋書愚犀利的眼睛。

宋書愚臉色少有的肅然,只是在何心眉說聽聞陳婉不舒服請假,恰逢宋書愚有事上來找秦昊,所以一道來探望時,才笑笑說:「她是無聊兼好奇心作祟,順便打我秋風,你不見買的東西都是她愛吃的?連蛋糕也說是減肥成功,要獎品鼓勵,還點名要嘉城的。」

何心眉嘟囔著蛋糕都變炸彈了。陳婉聽清楚後莞爾,問她:「下午有沒有課,我和你一起回去?」

何心眉坐直了詢問地看宋書愚一眼,又扭頭問陳婉:「現在?」

陳婉堅定地點頭。

她們站起時恰逢秦昊換了衣服出來,見要走,怔怔問說:「還是要走?」

陳婉再次點頭。

「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她極力漠視他眼底的一抹哀懇,「不用了。我冷靜一下好一點。」混亂過去,她情緒早就平靜下來。只是一團心火堵著心口,梗在喉間,胸中悶漲難安。

她婉拒宋書愚送她們回校,是想向何心眉傾吐。半年多來,壓抑克制掙扎……在何心眉象小母獅子般向秦昊撲過去時,突然燃起慾望將自己潰爛的心扒開,悉數坦於人前。

就坐在公車站台的長椅上,一件件一樁樁,細數起來,從第一次見面起,她與秦昊,竟然糾纏了近兩年時光。她以為自己會當街哭嚎,可是一滴淚也未曾落下,即便是敘述到血淋淋的那幕,語氣也是淡然的,象旁觀者娓娓講述一段不關己的故事。

何心眉站起坐下,重複無數次。臉色隨故事中每一次起伏的波瀾而變,時紅時白,手掌握緊又放鬆。最後念念不已說:「告他!告他!」捏實了拳頭在空氣里揮揮,咬牙切齒說:「我以為他只是不夠穩重,沒想到人品……人渣!」

陳婉看著面前不知第幾部公車發動起步,悵然重複說:「告他?最近的新聞看見沒有?新上任的那個?也是姓秦。」

何心眉頓時泄氣,罵了一句粗話,重新坐下來。忿忿說:「那個蔣小薇,我早就說過不是好人,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還能住那樣的房子,從頭到腳的名牌。就你實心眼,還當她是自己奮鬥回來的。」

「我怎麼知道?平時說話做事很為你分憂解難替你著想的樣子。」陳婉強笑,「前兩個月陪那個人去打壁球還遇見蔣小薇,上下打量我一遍,很同情的表情。我一想起身邊躺的人不知道沾過多少女人,就有點噁心。他的手在別的女人身上停留過,嘴……」

何心眉驚跳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他還有出去胡搞?」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我算什麼?對他又算什麼?他不過當我是……哪天或者厭了,或者就解脫了。」陳婉只是搖頭,「現在我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人性?公平?道德?」

何心眉佇足凝視陳婉半晌,輕聲問:「怎麼不哭?哭出來痛快點。」

陳婉搖搖頭,「哭不出來了。回想一下,我也沒哭過幾次。時間久了,象是麻木了,象是淡化了。」頓了頓,忽地有些哽咽,「可是很害怕,這半年多,每次他對我笑,對我說話,我都很怕。我明白他在示好賠罪,可他越是好,我越是膽戰心驚。總覺得沒那麼簡單,不知道哪一天又變臉。我小心提防著,甚至是故意刺|激他,想看看能不能戳破所有的假象,看看哪個是真實的他。就象今天,終於把他火性激起來了,終於說服自己他真的是個大爛人了,可是又失望,失望到沒法形容。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對他還有什麼好期待的?有什麼好失望的?看見他難過,我應該高興才對,又有什麼好難過的。我真的是瘋了。」她喃喃自語,越說越無邏輯。

何心眉呆怔無語,街頭秋風瑟瑟,涼意幾乎沁進心裡去,「你別和我說你愛上他了。」

陳婉一時辨不清話中淺顯的含義,抬頭望去,何心眉眼中的同情如槌心之箭,剎那間穿透她的盔甲,血液當即凝結,腦中空濛。良久才澀聲說:「不可能,他那樣的人,我怎麼可能愛上他?我嫌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嗎?」

「她那樣的人,我為什麼還上趕著不放?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自以為是的清高,脾氣擰,說話不饒人,不高興臉冷得象冰,眼神涼進你心窩裡。為她做再多也落不了好,偶爾給個笑臉,一句話不對轉眼又變。」秦昊目注沙發上陳婉習慣坐的位置,像是在與之對話。苦笑一下低聲問:「你有什麼好?」

「別一副委屈面孔!看著你我一點不難受,想著人家好好的女孩給……多少年交情,我當你是貪玩,沒定性,真沒想過你能做出那號事。我意想起還幫過你我悔得腸子都青了,不是助紂為虐嗎?若是不合適早點分,別再累人累己。」

「分?你當我沒想過?」秦昊心中掙扎不已,「你和我說怎麼分?她不搭理我,不待見我,吵架冷戰,我難受我憋屈。想到哪天放她走了,我更難受,心裡跟刀子刮一樣,連肉被割開肉絲斷掉的聲音自個都能聽見。我放低了身段見天哄她高興,由著她性子,就是圖她能笑一笑,能忘了我犯渾的事。我和她說,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她就行了。騙得了誰?連自個也騙不過去。每天都在盼著她能喜歡我一點,只有一點就行,我知足。可我做再多,比不上人家一小手指頭。我就恨怎麼不能早點認識她,我若是也住她家隔壁,多少也能喜歡我一丁點。我……」

秦昊突然止聲,像是被噎住,眼中的哀色隱約可見。寤寐思服,要的不過是她真心一笑。「我,我看她笑一笑,和我溫柔細聲地說幾句話,我覺得活著有滋味。哪怕每次的快樂都要拿成倍的辛酸來換,值。我……」

宋書愚靜默不語,臉上微微有些動容。待秦昊急促的呼吸回覆正常後才緩緩說:「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不快樂,你能只顧著自己高興?」

秦昊眼中乍然閃過一抹堅決,「我總能找到哄她高興的辦法。」

宋書愚暗嘆一聲,「你們是兩隻刺蝟。」他的驕橫與她的驕傲是各自的刺,一日不拔掉,便一日不消停,「小五,不把身上刺拔掉,挨得近點就會扎得她血淋淋的,滿身傷。想想自己做的事,你說為了她好。問問自己,你是以她需要的方式對她好,還是以自己想當然的方式?」說完見他神情複雜,猶疑不定,不由再次喟嘆一聲。「起來,找地方坐坐去。悶在這也沒用。」

秦昊的自語低不可聞,「拔刺。我心窩子都掏給她了,還有什麼刺?」

宋書愚咬牙正色,「你怎麼喜歡她是你的事,人家不是勢必要回報。什麼都按你的意思來,只會適得其反。你腦子愛糊塗了?這都拎不清?起來,找地方吃飯去。」

秦昊不置可否地站起身,出門時瞥見廚房狼藉的地板,「方存正對我好,從來不求任何回報。包括我拒絕他的時候,他也沒對我說過一句傷人的話。你別跟他比,你沒資格,你連他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他手臂僵硬地把門闔上,心中悶痛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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