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秦昊回來悶聲咕噥說:「買罐可樂都不夠,兩塊錢你也拿的出來?故意寒磣我是不是?」她竊笑不已。

秦昊看見她嘴角上淺噙的笑意,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即為博得她的莞爾一笑而歡喜,又為失了形象而懊惱,想起她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又恨得牙痒痒。心裡尋思著該咬哪裡,眼睛從微紅的雙頰緩緩移至修長的雙腿,每一寸肌膚都帶著淺淺的蜜糖色,每一寸都是下口的絕佳妙處,一時魂盪神怡,全然忘記身處在絡繹的人群里。

陳婉被他看得全身發熱,暗啐了口,繼續忙著挨個發傳單,背對著他仍感覺到兩股光束穿透了薄暮夕陽。

停下來時,他把水遞給她,「多喝點,老熱的天別中暑了。」

兩個人共用一支水的感覺太過狎昵,陳婉遲疑著,接過來只是虛抿了兩口。

見他拿回去後仰著脖子一口氣喝掉大半瓶,陳婉耳根一熱,心虛地左右瞟兩眼,然後問說:「你還不去取車?」

「有人送回來。」秦昊看看錶說,「說是十五分鐘。交警大隊就靠開罰單拖車敲竹杠撈外快,不知道哪個新來的沒長眼睛,敢碰我的豹子是他點兒背(五個五是擲骰子里的豹子)。」不可一世的氣焰已經滲進了骨子裡,不經意便在倨傲的語氣里將本性暴露無遺。這個人無藥可救了。陳婉暗嘆一聲,緩緩斂起笑容,抿緊嘴自顧走到街口打算把剩下的一點派完了事。

秦昊沒有注意到她臉上幻變的神色,追上前問說:「還沒派完?派完了咱找地處吃飯去。我早餐沒吃,中午趕時間也沒吃。」

「我答應了何心眉請她吃飯,估計她現在也完事了。你另外約人好不好?」

「你翻遍口袋就幾個鋼鏰,請得起誰啊?何心眉是那個36D?把她叫上一起,幫我傳了幾次東西,我還沒正經謝過她,今天一道請了。」

將最後一張宣傳單在手上捏成一團,陳婉搖頭說:「我同學和你又不熟,不如你自己去吃飯,我們明天再說?」

他定睛看她一會,才微蹙眉頭問:「打完齋就趕和尚?怎麼說我也頂著日頭陪了你一下午不是?你是怕你同學看見我?我就這麼見不得人,上不了檯面?」

陳婉聞言臉上僵了僵,把手上的紙團扔進垃圾桶,扭頭說:「不是你見不得人,而是我們關係太……」齷齪。「你覺得能見光?對你來說無所謂,我怎麼面對別人的閑話?」

「我們怎麼了?我們是……」話音突止,連他自己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斟酌許久才故作輕鬆地說:「都這程度了還要質疑我們是什麼關係,」 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似乎和方才不一樣,眨眼間難得的融洽和輕鬆一併消失,回味著她之前的淺笑薄嗔,再面對她現在周身的僵硬和抵觸氣息,捏捏拳頭說:「我們的關係……」

「你的車送來了。」她揚揚下巴,打斷他的話。

順著她眼光看過去,果然是。操,來的忒不湊巧!「你等著,我一會就來。你別想東想西的又鑽牛角尖,回來我們慢慢聊。」

陳婉冷眼看著秦昊與送車來的兩個人談笑焉焉,他的豹子無比諷刺地以示威的姿態停在原位。她歪著頭自嘲地一笑,幫你發發傳單逗你樂一樂又如何?想想他做過的事,陳婉。和他,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飲其血啖其肉方能消得心頭之恨的。你怎麼了?就因為他給予了一絲廉價的溫柔?他興之所至的一次幫助?竟然背叛了自己。

她把胸前的綬帶取下來疊好放進包里,怔怔看一眼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後笑得前仰後合的那個人,轉身離開。

站在攤子前,聽著何心眉和賣麻辣燙的小帥哥胡侃,她沒說話,心裡亂得理不清。

「陳婉,吃不吃鐵板魷魚?」何心眉猶豫地瞟一眼隔壁攤子,抗拒不住誘惑。

「你不怕上火就行。」

「上了火吃牛黃解毒丸。那你請麻辣燙,我請你吃鐵板燒。」何心眉向隔壁攤子招手,「兩隻魷魚,還有金針菇。」

「三隻魷魚,每樣多加一份,一起的。」背後有人說。

陳婉脊背瞬時僵硬成鐵板一塊,聽出是誰,眼睛緊緊盯著鍋里騰騰的熱氣不敢回頭,暗自期望何心眉暫時性失聰失明。哪知道何心眉已經怪叫說:「桃花眼!什麼一起的,你出錢請是不是?」

「你挨牆靠壁兒去。36D,哪回見你都是在吃東西,你嘴巴老忙了?」

「切,不請不許坐這,勞駕你去隔壁。」

「我請我請,你別把吐沫星子噴我身上就行。」

陳婉手背在額頭上擦過一層汗,何心眉是典型的自來熟,跟誰都能瞎掰活幾句。可是幫秦昊轉幾次東西就熟絡到這種程度?無語了。

接過老闆遞來的盤子,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在何心眉身邊坐下,佯作泰然地對何心眉說:「大熱天吃這個你也不怕長痘。」何心眉推推她胳膊,她抬眼,毫無意外地是一副明顯聞到八卦味道極其雀躍的表情。

見陳婉無動於衷地拿起筷子,無視她的好奇,何心眉視線在二人之間梭巡,最後停在秦昊身上。「桃花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這東西你吃得慣?」

秦昊眼角餘光掃過陳婉,目光摩擦中她迅速閃開。於是把準備說的話吞回去,避開第一個問題說:「還行。喝不喝可樂?我去買。」

「不用不用。」氣氛很是詭譎,何心眉分明感覺到其下蟄伏的暗流洶湧,哪裡捨得他離開,「這裡有汽水。老闆,三支汽水。說真的,我還以為你送了幾次東西沒下文就撤了,原來還有後續?」

「哪天一起出來正式吃個飯?怎麼也得謝謝你幾次幫我送東西的人情是不是?」秦昊意有所指地斜睨陳婉一眼。

「不熟。沒必要。」陳婉悶聲說。

夜色初上,身處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條陋巷裡,巷子口是老闆掛的一盞顏色曖昧的紅燈籠。簡陋的摺疊小桌上是簡單的食物,坐在小馬紮上,沒有風,燥熱,依稀能聽見汗水淌過下巴流入衣領的聲音。

秦昊胸口堵著一口氣起伏不止,背脊間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道。此時已顧不得有她同學在旁,停了筷子,似慍非怒地眼神不離陳婉左右,壓低聲音說:「我說錯什麼話了?叫你等我,連招呼也沒有轉頭就不見人。我找了半條街,不是你們裙子顏色晃眼,估摸我現在已經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門老城牆去了。老是這樣,有什麼不樂意的直接講好不好?是我的錯我改,你悶在心裡,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難為我嗎?」

陳婉把盤子里的豆腐乾搗得稀爛,不用抬頭就能想像何心眉此時此刻張大嘴下巴掉在腳脖子上的樣子。「何心眉,你的魷魚還吃不吃?不吃我幫你消滅掉。」

「哦,哦,我吃的。你們慢慢說,我慢慢吃。」何心眉闔上張大的嘴巴,低下頭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窺秦昊陰沉的臉色。

他自認今天表現的不錯,而她還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樣子,只是埋頭搗弄著盤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這個下午,他的心情與身上幹了又濕濕了再乾的衣服一般無二,夕陽里的輕笑,暮色里的深顰,無一不左右著他的情緒,浮浮沉沉。

所有種種,盡數化作無奈地一聲嘆息。

目送何心眉走進東大校門,漸漸消失在視野里,陳婉想及臨下車前何心眉擠眉弄眼的表情也無力地嘆了口氣。

「坐前面來。」

她轉過頭,不期然在倒後鏡里撞上他的眼睛。

他待她坐好,眼神複雜地凝視她許久,久到她幾乎承受不住凝滯的沉默時他才調轉車頭。

到巷口,陳婉想說再見,他卻先她一步開口,語氣裡帶著些孩子氣的委屈和莫名的誠懇,「你傍晚那會說不明白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認真想過了,我自己也不會形容。長這麼大沒試過這種感覺,看見你笑我也想笑,看見你不高興我心裡一樣不好受。你在身邊,不說話我也跟中了大獎似的只顧著樂,你不在身邊,或者是拿很討厭的眼神看我時,我就覺得心上被戳了幾百個洞似的,北風嗖嗖地在心尖上灌來灌去。這是什麼感覺?我也想鬧明白。」

陳婉臉色漠然,不發一語,心底卻是迥然不同。第一次被人傾訴這般浪漫的話,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她深吸口長氣,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誘,不過是他又一個花招而已。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百鍊成鋼。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強再固執,也會象下午那樣不自覺地對他綻開笑容,渾然忘卻曾經的痛和恨,然後——終有一日會放棄所有,化在他掌心裡。

墮落不可怕,甘於墮落才可怕。

「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我受不起,給別人聽見也不好解釋。」她對他瞬時沉下來的臉恍若不見,接著說:「我們之間只是簡單的交換。晚上丟下你先走是我不對,我以後會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貴手,早點放我一馬。」

他嘴巴抿成一條線,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我回去了。」她小聲說,很想回家洗個澡,換上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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