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三斤以上的大草魚,頭尾做湯,魚背最肥厚處起肉,去了刺,滾刀切花,拌好漿下了油鍋就是一朵朵金黃的松球。

鞏自強坐在廚房的高凳上,眼睛瞬也不瞬,緊盯著陳婉的動作。起肉剔骨片花,一氣呵成,不由暗暗點頭。他傷了元氣還沒有完全養好,不能久站,對面二大爺七十大壽的壽宴本是打算推掉的,誰知小婉聽見,挽了袖子就問:「舅,有錢為什麼不賺?你放心的話,讓我試試?」

這幾年小婉耳濡目染地跟他學了不少東西,加上愛好這個,人年輕心思活,十多桌酒席小婉擬的菜單里有三成都是新鮮花樣。這且不提,讓他微微吃驚的是小婉在廚房裡的做派,這丫頭以前也下過廚,也跟他學過雕蘿蔔花黃瓜花,什麼時候練出來這刀功的?他知道她比小宇有天份,可不知道到了這程度。

「行。」他一拍大腿,「那就和對面定下來,明天舅舅給你打下手。」

陳婉手上還沾著調漿的麵粉,聞言不自禁地咧開嘴,一顯身手的機會可是渴望很久了。想想又覺得有些沒底,畢竟不是一桌兩桌,想像和實踐是兩碼事。摸了摸下巴猶豫問:「舅,你是不是真放心?」

「放心。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行家之間只看眼神和刀的起勢就略知一二。明天記得按照舅舅以前的步驟,別慌神就行。」鞏自強伸手抹去她下巴上的麵粉,「你這丫頭,背著舅舅偷了多少師?」

陳婉淺淺一笑。

鞏自強嘆氣說:「你一個姑娘家的,小宇又不好這個,咱鞏家傳下來的手藝怕是到我這兒就斷了。哪天有空,舅舅教你幾個大菜。你姥爺那時候說是太爺爺傳下來的宮裡的大菜,我也沒做過幾次,再不教給你們怕我也忘了。」

小宇捧著一片西瓜,吃得滿下巴都是紅汁,站門口不滿地說:「誰要學那玩意?廚房裡的活都是女的乾的。」

鞏自強黑著臉,一手拍在小宇腦門上,「兔崽子,你還瞧不上眼?誰養你這麼大?」

陳婉見小宇小聲嘀咕,撇嘴說:「將來保佑你找個老婆也不會做飯,兩口子天天吃泡麵吧你。」

「切,不會做飯的第一個篩掉不要。」小宇滿不在乎說。

這小子從考場出來也是這幅滿不在乎的表情,舅舅舅媽問他考的怎麼樣,他只說還行還過得去,再問就不耐煩說行不行反正已經考完了。直把舅舅舅媽晾在一邊,心裡沒半點底,慌得一晚上追問不休。

「我去洗澡去了。」

「早該去了,踢完球臭烘烘的到處晃。」陳婉捏著鼻子說。

鞏自強看慣了他們姐弟兩個鬥嘴,只是笑笑。

小宇走了兩步又跑回來,奇怪地說:「我們剛才在純陽觀門口見到猴子和六指了。猴子哥點了點頭,喊六指哥,他不理我。姐,怎麼回事?你和正哥鬧脾氣了?分手了?」

陳婉聽他說到猴子和六指時已經冷了臉,說:「別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和方存正好過?什麼分不分手的?」回頭對上舅舅關心的目光,心一沉,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只是轉過身開始清理案台的東西。

小宇對她突如其來的一頓排揎有點莫名其妙,摸摸後腦勺望向自己老爸,「那我去洗澡。」

面對沉默不語的舅舅,陳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過了半晌等不到舅舅的詢問,主動坦白說:「舅,我和老二,沒希望的。」說完,眼神一黯。自己也分辨不清是為他的人黯然,抑或是為幾年的交情。

鞏自強拿支煙點上,說:「老二人不錯,仗義,也本事。不過舅舅心裡,他配不上你。舅舅希望你將來找個家底清白的,安安穩穩好好過日子。哪怕夫妻間吵吵架,打打鬧鬧,也比跟著老二擔驚受怕要強。」

看陳婉刷洗菜板不出聲,鞏自強心裡微動,問:「你喜歡那小子?」

陳婉停下手,嘩嘩的水流從指縫裡划過,心底的悵然卻沖刷不盡。想了好一會才低聲說:「應該不算喜歡。不過,總覺得欠了他好多,心裡不踏實。」

「舅舅知道,舅舅心裡也不踏實。」鞏自強深吸一口煙,又說:「他幫忙墊的醫藥費,舅舅會想法子還他。你和不和他好,都不能弱了咱家勢頭。咱鞏家人再窮,還有個脊梁骨。不能讓人在背後戳著笑話。」

陳婉聞言咬緊下唇。不能讓人在背後戳著脊梁骨笑話。如果舅舅知道秦小五那個混賬……

那個放錢的抽屜,他說過她可以隨意拿,但是她出出進進目光掃過去無數次,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觸碰。需要錢的地方很多,她怕一打開就抵抗不住誘惑。那是個黑洞,很有可能就此被強大無比的力量吸引進去,無邊際的黑暗裡沉淪至深淵盡頭。

她不敢嘗試。

「實在不行,就把這房子賣了。你舅媽說的也對,守著一片瓦有什麼用,住哪只要有飯吃就行。」

院子里的葡萄藤上串串的青紫,再有大半個月就掛紅了。半面牆是爬山虎,大門被鬱郁的翠綠掩住一半。牆頭的紫藤開完了就是中間的凌霄,後院的那棵月桂樹每年秋天引了多少小孩在圍牆外攀折?

「真的賣?」這裡是她的寄居地,但是意義非凡。住了幾年,連地上的磚,牆頭的瓦都有感情。這裡也是她媽媽出嫁前的家,廚房院子中仍然有她媽媽年輕時甩著大辮子四處操持的影子。她不捨得。「舅,你捨得?」

「有什麼不捨得的。舅舅也想通了,這些是身外物,就算是祖上傳下來的,怎麼也比不上人矜貴。只要你們姐弟兩個好好讀書,將來出息了,舅舅也算給你爸媽有了個交代。」

她自己的學費早存夠了,剩下一些估計還能給小宇置點東西。但是還要還方存正墊付的醫藥費,給小宇準備學費。那個有魔力的抽屜再一次於腦海里閃現,蠱惑她誘引她,當作他對她的賠償好了。接著另一個聲音反駁說:錢,能抵消你受的傷害?消弭你噩夢裡的恐懼?

「小婉,小婉!電話。」

「啊?」她回過神,聽見舅媽在外面叫她,應了一聲,才發現舅舅早已出了廚房,「來了。」

聽見電話里的聲音,她心虛地斜瞟一眼在招呼客人的舅媽,壓低了嗓子捂著話筒問:「你怎麼打到我家來了?」

「不打這我去哪找你?你跟沒線的風箏似的一放就飛。」

她沒好氣,「有事嗎?有事就快點說,我廚房裡一堆活還沒做呢。」

那邊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秦昊才說:「我就想你了,怎麼著?我想你還不給了?我們多少天沒見,你數過沒有?」

她咬咬牙,望一眼舅媽,小聲說:「什麼多少天,昨天早上……」她耳根倏地發燙,說不下去。

昨天早上她醒來時迷迷糊糊去洗手間,推開門嚇了一跳。大色鬼露出個挺翹的PP站在洗手台前,一手攥著一堆紙巾,一手握著自己的……臉上的駭色不遜於她。她又驚又懼又羞,面紅耳赤地罵了聲「噁心!」,旋即慌慌地衝出來,身後他扯著喉嚨委屈辯解喊說:「這叫新陳代謝!你懂不懂?」

「昨天早上?」秦昊意味深長地嘿嘿一笑,「你說把我嚇得以後不能用了怎麼辦?我們老秦家絕了後還不找你算賬?你拿什麼補償我?嗯?」

「去死!」激烈的語氣嚇得她一慌神,改口低聲喝問他:「別和我瞎七搭八扯個沒完,沒事我掛了。」

「別,我真有事。」他頓了頓說,「我在你家巷口,出來讓我見見。」

「我沒功夫。」

「那我就找上門了啊。」用懶洋洋的語氣說威脅的話,他可算是無賴中的極品了。

「你……你正常點行不行?這個時候正要開始忙了,我怎麼走得開?」

「簡單,說你約了同學什麼的,還怕你舅攔著你不給你出門?」

她掩面不語,煩躁得想把電話連同他的聲音摔個四分五裂。嘆口氣,無力說:「我不想再騙我舅了。」

他充耳不聞,「謊話說多了就鍛鍊出來了,到了臉不紅心不跳的境界你還要謝我呢。出來,我在巷口老地方,十五分鐘。」不等她開口拒絕,說完立時掛了電話。

她踩准十五分的點,不甘不願上車時,秦昊看看錶,心裡的焦灼一掃而空,臉上滿是得逞的笑,「你又不愛化妝打扮什麼的,下次給你五分鐘足夠了。」

「有什麼事快點說。」一次次服軟一次次低頭,他笑得越是自得,她越加清晰了解自己的無奈與力量渺小。

「就那事。」他笑得詭譎萬分,「不知道被你嚇得還能不能用,想找你試驗一次。」

「去死!」

「逗你玩呢。」他毫不介懷她的惡言相向,掩不住眉宇間的笑意問:「到飯點了,想去哪吃飯?」

「去死!」

「吃完飯去看電影?」

「去死!」她唯一想和他說的話只是這一句。

「想看什麼?《卧虎藏龍》?《花樣年華》?」

「去死!」

他揚揚眉,然後突然踩下腳底油門,以極速沖向清水河,瞬眼之後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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