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秦昊接到家裡電話拖延了近兩日才回家,不確定老頭子的怒火飆升到什麼程度。前後盤算了番措辭,才下車進門。長期生活在淫|威下,饒是他做了心理準備也有些發悚。

踏進書房,秦仲懷的專職秘書向他做了個安撫的表情,掩門離開。他老子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不掩挑剔。鷹瞵虎視之下,他站在門口不敢擅動,等老子收回視線,他才緩步踱進來。

「你長行市了,夜總會爭風吃醋,惹是生非,好勇鬥狠!知道現在到處盛傳的笑料是什麼?」

秦昊開始尚以為陳婉的事被捅到老子面前去了,聽說只是關於洪建學,心下大定,安之若素地在辦公檯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爸,你要有辨明是非的眼光和能力,你兒子用得著爭風吃醋?不定是有人別有用心煽風點火,故意製造矛盾。」

秦仲懷冷哼一聲:「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空穴來風其因有自,你要象你兩個堂哥那樣,別人也沒有煽風點火的機會。」

提起兩個堂兄,秦昊不易察覺地撇了下嘴。

秦仲懷打老花鏡上抬起眼,「怎麼?不服氣?你說你出了校門晃了這幾年做了幾件正經事?老二在部委里是青年才俊,老三在地方上也有起色,就你,和社會青年有什麼區別?」

秦昊換了個姿勢繼續聆聽教誨。

「還是那八字:老實做人,踏實做事。再給我聽見什麼混賬事情你自己打包回去找你爺爺。」秦仲懷斂容肅目,片刻才說:「馬上要換屆了,給我安分點。」最後幾個字又添了幾分嚴厲。

「換屆?林書記確定要退了?」秦昊來了興趣。

「唔,人大。」

「那他的位置?」

秦仲懷臉一板,沉聲喝道:「沒你的事,少給我添亂就行。」

「我能添什麼亂?我是替你擔心,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魑魅魍魎出來上串下跳。」

「你收斂點比什麼都讓我放心。」秦仲懷虎著臉說。

秦昊直到睡覺前仍然琢磨著這個消息,他早就預料將有一番龍爭虎鬥,哪一次人事變動不是一次重新洗牌的過程?洪建學他老子對一把手位置虎視眈眈許久,這一次給他上去了絆倒洪建學的事可就棘手很多。老頭子做政治工作太久了,說話滴水不露。不過,「你收斂點比什麼都讓我放心」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很值得玩味。

他想起洪建學那憋孫樣心裡搓火,如果不是因為那孫子,陳婉能恨他到這地步嗎?

陳婉。

他彷彿仍能感覺到她在他懷裡掙扎的僵硬與綿軟,還有她抿嘴仰首竭力吞淚的倔強表情,她失魂落魄遊盪在上海路上的背影,她握著刀柄側頭橫眉怒目的樣子,一一浮現在眼前,最後定格在她在他身下時空洞虛無死寂的眼睛……

小環山的夜風吹進他的心窩裡,涼得他心痛。

陳婉死命擦拭著身體,恨意發泄在手上。她這兩天洗了不知多少次澡,那股靡淫的味道像是深入毛孔拭之難去,縱有衣物遮擋,仍自覺形穢。全身皮膚被她搓成蝦仁般,指尖泡得起皺方才罷休。

進了自己小屋,隱約可見藏在床單下那兩個袋子一角,抬腳把它們往裡面踹進去。脛骨撞上床沿,疼得她吸一口氣,捂著腿連連低聲咒罵。

「姐?」小宇在外面問。

「沒事,看你的書。」她不放心,坐在床上掀開單子又看了一眼,確定已經被她踢進床下最角落。那個死人丟下兩個袋子在馬路牙子上,說給她幾天時間好好想想,然後上車揚長而去。想什麼?如何哄他高興?簡單,再砍他一刀就是了。

話是如此,事隔兩天,她已失去了揮刀相向的勇氣。那天乍醒時的驚駭與悲憤不可怕,可怕的是後來,他壓制著她的反抗挺身而進的那一刻,那種所有一切皆被摧殘被碾壓被粉碎的絕望。不只是身體,還有意志。她掩面盤腿坐著,不敢再繼續回想。或者殺了他才是解決問題、彌補創傷的唯一辦法。可是,拿她一條命填那個垃圾一條——太過不值。但如果不這樣的話,方存正……她把臉埋進腿彎里,一籌莫展。

舅媽在房門前問說:「小婉,已經睡了?存正來了,在外頭和你舅說話呢。」

陳婉渾身一僵,想說已經睡了,猶豫著還是應了一聲,披了衣服出來。

店裡坐著的幾個街坊正笑著打趣方存正:「小婉大姑娘了。老二你可要抓緊些。」

方存正訕笑著,問她:「回來了也沒給我電話?」

「手機摔壞了。這時候了你不去帝宮?」

「吊脖子也要先透口氣。上個星期你回來我在外面沒見著,這次再不見又要等下個禮拜。」

「你們出去找地方聊。」舅媽抿著嘴笑,推著陳婉,「多晚回來也不怕,舅媽給你留門。」

站在巷口,方存正問:「想去哪兒?吃夜宵?」

她搖頭,「想喝酒。」事實上,她希望酩酊爛醉一場,讓她在醉里逃避,只要可以不親眼目睹自己未來的幻滅過程就好。

方存正意外地挑眉,猶疑地說:「那去帝宮,我打電話叫猴子留間房。」

她嘆氣,望向清水河上的銀光,說「算了,去純陽觀坐坐。」

純陽觀里岑靜無聲,依稀看得見正殿祭台上的微微紅光。她忽然興起,指著偏殿頂上一角問:「那裡還能上去嗎?我記得有次六指在上面發酒瘋,對著月亮乾嚎。」

方存正莞爾,「你還記得?都幾年前的事了。來,看看騎牆塌了沒有,沒有塌我舉你上去。」

顫巍巍站在牆上,他托著她的腰,她攥住挑檐一角先爬上去。他呵呵笑著說:「你在上面等我,我記得下面屋裡有酒。我去拿,管保你喝個夠的。」

他再上來時提著幾聽罐裝啤酒,「只有這個。」

陳婉抱膝坐著,接過來輕啜了一口,麥香混著苦甘的味道緩緩入喉。「這個就好。」對著清水河深吸一口氣說:「在這裡住得久了,連清水河也不覺得臭了。」

「那是你聞慣了。」

他們當風而坐,她長發未乾,被吹起几絲撫在他面上,他抓住那幾縷把它們捋回她耳後。出神中的她猛一驚,回眼見是他,象是鬆了口氣,然後尷尬地笑笑。「心情不好?」方存正不解地問,「今天怎麼笑的這麼難看?」

「有嗎?」她掩飾地扯扯嘴角。

悵然望著前方的清水河以及河對岸拆成廢墟的西街,緩緩啜著手裡的酒,半晌才問:「老二,你說三年,三年後洗手不做。三年可以賺多少錢?將來打算做什麼?」

「將來?沒想過。」他撓撓腦袋,「我這號的,不做這個真想不出還能做什麼?至於多少錢,總要夠老婆本吧!現在這世道,房子車子,將來養兒子,沒個幾百萬在手上抓著不叫有錢人。」

「幾百萬你不早有了嗎?帝宮那麼大,應該有那個數了。」

「做碟子賺的錢不是正路,放銀行里始終不放心,也沒多少利息。換成酒水走一次賬就不一樣了。你放心,帝宮開業幾個月還沒虧過。」

……

「碟子那裡不能停了不做嗎?或者直接轉給六指猴子他們?」

「我是想撒手不理來著,不過生意才鋪開,人手又不足。我想著等帝宮的本錢都賺回來了,城關的廠子就撤。你聽到什麼風聲了?」他眼裡有絲不安,「六指和你說什麼了?」

平白害了人家……淡然的語氣有恃無恐的笑……陳婉驀地一驚,抱著膝蓋側臉盯視方存正反問:「你說呢?」

「你別信六指和你胡咧咧那些。賀瘋子眼饞我們來錢的門路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接了對面西街的拆遷工程,以為就能把手伸進我們城西來,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他抱了誰大腿我還沒打聽清楚,光憑他手下那幫二進宮的,我還沒往心上放。」

不是那個人開始動手腳了就好。陳婉心下稍安,只是屋頂上的風一陣冷過一陣,透進心底的涼意滲上來,手腳冰冷,總覺得心緒不寧亂如結麻。再想起那個罪魁禍首……靜靜地俯瞰河水在淤泥擁集的河床上起伏,湧起衝動也想像六指那樣放肆地對著月亮嚎叫,一吐胸中的悲鬱。

「五一長假沒有計畫去哪裡玩?」他轉移話題問。

她搖頭。

「想不想去小棲霞?聽說山裡開了個新溫泉度假村挺不錯。」他眼中有絲渴切,在她懨懨搖頭時倏然幻滅。見她把手上的空啤酒罐用力拋進河裡,又打開一罐,不由皺眉。「別喝了。」

她置之不理,兀自對著月色淺酌。眼角閃亮,像是凝了一滴淚。

「你喜歡我什麼?」不要說是我的樣子,現在我恨這個。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才說:「不知道。大概是乾淨?」

她聽見最後那兩個字,蜷縮的身體在風裡戰慄起來,滿布裂紋的心象承受不住最後的一聲輕嘆,嘩然墮地。

「冷?」他注意到她的顫抖。

她只是凝噎搖頭,不敢吐出一個字。

「你恐怕不記得我們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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