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陳婉醒來時根本辨不清時間,層層的織錦繡花窗帘遮住了整面牆,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光從嵌在一邊牆壁的地櫃下方透出來。這是在哪?她的恍惚只有一秒鐘,隨即汗毛倒立,四肢僵硬,因為後頸起伏有序的呼吸,圈在她腰上的沉重的手臂以及緊貼後背的暖烘烘的軀體。

她全身一個激靈,身後那人磨磨嘴巴,橫在腰上的手略略使了點勁,她的腰臀與他貼得更加緊密,呼吸也重了幾分,吐出的熱氣忽忽地噴在她寒毛豎起的皮膚上。

……

秦昊被驚叫聲嚇醒,他有起床氣,最不耐煩沒睡夠的時候被叫起。呼地坐起半個身子,「搞……」閉上嘴愕然望向床邊地毯上陳婉慘白如紙的臉。她只套了一件他的T恤,修長白|嫩的兩條腿打橫側在一旁。他口乾舌燥,視線移回她臉上,她兩片唇瓣微啟,眼睛瞪得圓圓的,汪汪的水色象是盛不住幾欲墜下。

「這才幾點?再睡會。」累了一晚感覺才睡著就被吵醒了,他腦子是混沌的,沒有細想便伸手拉她上床。

她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像是受傷的小動物最後的掙扎般眨眼間跳將起來,撲上去掄起拳頭照他腦門一陣好打,嘴裡嗚嗚有聲。好在她折騰了一晚力氣所剩無幾,打在他長期健身的胳膊上跟撓癢差不多。秦昊別開臉閃躲著,連連喝問:「你發什麼狂?大清早的?」她只是撕心裂肺地叫著,改捶為抓,指甲險險在他臉上划過。「你消停點。」他耐不住脾氣橫起胳膊往前一推,陳婉整個人向後仰倒在床的另一頭。再坐直了時,雙手捏拳放在膝蓋上,用足了勁,指節發白,嘴裡大口喘著粗氣,像是極力在抑制著什麼,眼裡是無邊無際的哀傷和絕望,愣愣地瞪視他光裸的胸腹。

秦昊一個頭有兩個大。昨天晚上她終於能放鬆地躺在他床上,毫無戒備地舒展著四肢蜷在他懷裡,他若是放棄了這個天賜的機會末了絕對絕對絕對的後悔不迭。他預計她最少要睡到下午,在她醒來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收拾得精神爽利,再把昨晚上英雄救美的事迹稍微誇大一點形容給她聽。可……心裡一個悔啊……他搓搓臉,尋思該怎麼解釋,「我們……」

她倏然抬起頭,眼裡的絕望之色瞬間放大,絕望至極而生了濃濃的決絕出來。秦昊一愣神間,她已下了地,光著一對腳往門外走去。「去哪?地下涼。」他跟在後面追問。她走得極快,連頭也沒回。出了廳她四處張望,走過去打開左邊第一個門,「那是書房。」秦昊提醒她。她又徑直往前推開右邊的門,「想喝水吱聲我倒給你行了。」秦昊揉揉頭髮,隨她走進廚房。

陳婉站在櫥櫃邊,秦昊瞅見她精光大作的眼神已是心中一凜,剛開口想說話她已經騰地抽起刀架上一把粗柄剔骨刀,秦昊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你別亂來,有話慢慢說。」秦昊全身僵硬戒備著,眼睛盯住她,餘光掃在她握刀打顫的手上。「我跟你解釋……」她驀地扭頭側目相視,滿腔的恨意滿溢在眼底。

「你拿實了,別摔下來砸了你的腳。」秦昊一步步往後退,涼意從腳底滲上來,蔓延至全身,「你別……」

她壓抑不住悲憤地嗚咽了一聲,眼裡的淚將墜未墜時,遽然向他撲來。「殺了你,殺了你!」秦昊心下大驚,想往後閃躲,她整個人用盡全力撲過來。他腿上撐不住兩個人的力道,眼見身子往後仰,明晃晃的不鏽鋼刀尖就在半尺前。電光火石間,他摟住她的腰往右微側,兩個人同時摔在地板上,刀刃從他左臂划過。他驚魂未定,每個毛孔都是冷汗,顧不得手臂的痛感,攥住她的手腕,驚怒交加地高聲威嚇她:「把刀丟了。」

她死命掙扎,掙脫不開腰間的禁錮,便手腕用力想抽回手再刺。他此時顧不得她痛不痛,掌間一分分用力,「放手!放手!」

力透骨髓,她痛得眼中的淚終於墜下,一顆顆跟珠子似地滴在他光裸的胸間。隨著哐當一聲,秦昊被扯到喉間的心臟緩緩歸於原位。驚魂初定,人放鬆下來,平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氣。她半伏在他身上,頭髮遮住了臉,只見肩膀的抽動,卻不聞聲。秦昊胸口上濕意滿懷,「昨天你被下了葯了,」他想撫開她的頭髮,她偏過頭去。秦昊把她移開一邊,看了眼左臂上的傷口,不深但很長,好在當時避開了,若是往上高兩寸……他一陣後怕。

他沒功夫料理傷口和地上的血,怕驚動了她,小心翼翼地探過手摸索著,悄悄撿起地板上的刀。「是洪建學丫的沒安好心,葯摻在酒裡面,你怎麼就那麼傻?」刀尖撞擊在地板上,鐺然輕響。她突地抬頭,淚流滿面、表情平淡至極卻又絕望至極。見他手上握著刀,周身蠻力又起再次撲過去搶奪,「你們都不是好東西!你們穿一條褲子的害人!你們都不得好死!」

秦昊見她再次殺氣凜凜,眼中的決絕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他的心火也被激起幾分,「你他媽的知不知道好歹?給你下藥的是洪建學,沒爺在,你昨晚上被他奸了幾百遍了。」他把她推開一邊,站起來把刀丟進廚房,順手把門鎖死了。

她發瘋一般在他後背上又撕又咬,秦昊心頭火起,一手攬住她腰間,把她扛在肩上,丟進廳上的沙發里。她一陷進沙發,坐穩了旋即作勢又撲。秦昊一咬牙,掄圓了胳膊一掌呼在她臉上,「你清醒點,爺沒碰過你。」

她像是被打傻了,獃滯的眼神目注他,連呼吸都似凝住了。他氣怒難當,站在她面前忽忽喘氣。一時間,偌大的房子里只聽見他喘息的聲音,而她,則魂魄不知飄到哪一處。

秦昊半晌才定下神來,悻悻說:「爺沒碰過你,下藥的是洪建學。昨晚上我去的時候你已經神智不清了,從醫院出來後也不知道該把你往哪兒送,這才帶回家的。」見她一側臉慘白得沒半絲血色,一側臉被他打過發紅微腫,他痛悔自己方才力氣大了點。

上前蹲在她面前,她目光毫無焦點,嘴裡囁嚅著說:「你們不是人,你們不是人」翻來覆去重複著五個字。秦昊心裡大痛,摩挲著她的臉連聲輕輕說:「好好,我們不是人,我們都是畜生牲口。」說著難忍心裡的憐惜和悸動,湊過嘴吻在她臉上。她滿是厭惡地別開臉,他的唇於她耳側划過。

那一瞥眼的厭惡讓他情緒莫名的陰鬱起來,他徒勞地掙扎,想維護什麼,低聲辯白說:「我沒碰過你,不放心,我們再去醫院檢查一次。」

她回頭,研判的眼神凝視他,分辨他說的話是否真實,然後目光冷漠地打量他臂上的傷口,說:「你在流血。」

地毯與沙發血漬蜿蜒,這時才感覺到痛楚。他苦笑。翻箱倒櫃找了小半包邦迪出來,他坐在一旁的扶手上撕開一張往左臂上貼。她見他動作笨拙,悄無聲息地走到他面前,打開另一張幫他貼上。他眼中只有她輕巧纖細的手指,那濃濃的悲鬱緩緩淡化消失,淺淺地被一絲絲歡喜替代。若是傷口再長點,邦迪再小點,他們無休無止地這樣下去該多好。

她吸下鼻子,打量他手臂數秒說:「最好去醫院,這樣傷口會爆開的。別看我,我沒有錢賠給你。」他微微喜悅微微感動,想說只要你陪我,不說去醫院,哪裡都行。她先他一步又說:「我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欺男霸女什麼的,不知道現在的……我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有錢有條件、大把女孩願意和你們玩,為什麼要用這麼下作卑劣的手段。」她語聲哽咽,靜止了數秒堅持說完:「昨天晚上謝謝了。你和蔣小薇什麼關係?蔣小薇昨天是不是為了你才故意害我?這些我想不明白。一開始就不懂你們這類人的心態。吃了這個虧我也知道了,做人不能太善良,不然只有被欺負的份。以後再不會和你們沾惹半點關係,也請你別在糾纏了。」

他的喜悅瞬間被抹去,僵著手啞著嗓子說:「我和洪建學不一樣。」

她無動於衷地看著他,「有什麼不一樣?你們骨子裡是一樣的,恃強凌弱。程度不一而已。如果你不是一直得不到我,或者昨天被害的是你不認識的,我想你可能當有趣的事情看一眼就走了。我現在覺得,你們這些人很可怕,包括蔣小薇在內,冷血、獸|性。不過這些都和我無關,大家以後不會再有瓜葛。」

她的話象是把他拖進淼無邊際的深淵裡,思考和情緒陷於停滯化為虛無,看向她的眼睛穿透她的身體投注在遙遠處。

她也沒期望過他會回答,兩人對峙良久,她問:「我的衣服在哪裡?」

「在我房間。」他的聲音像是不是自己的。

過了一會陳婉走出來時已經換回自己前襟骯髒的那套,隔著數米外相望無語,「謝謝你,」她疲憊不堪,他們的世界他們的思想都是她無法理解的,為什麼一定要把快樂凌駕在別人的痛苦上?不擇手段只是為了達到目的?包括蔣小薇。她隱隱醒悟昨天的事情並非偶然,是否出於刻意的安排和陷害?她現在沒有腦力去分析,她只想回到讓自己感覺安全的環境,把昨天所有的惝恍和今天的驚駭全部拋開,好好睡一覺。至於面前這個貌似頹喪無比,半條胳膊都是血污的男人她更無力無心應付,她對他沒有分毫的感激,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無辜被牽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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