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陳婉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明明過了穀雨,頭頂卻象有驚蟄的雷聲滾滾轟鳴。她白天疑惑舅舅提前被放出來的事情,還猜想過是不是他,畢竟認識的人中只有他才有這個能力。心裡隱隱的有些感激,特別是想起昨天人潮湧涌時他眼中的情急。她還暗自幫他找借口,或者他以前的無賴潑皮處是習慣所然,本性如此。可是今天晚上卻深深被駭住,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寡廉鮮恥,泯滅了良知的人物,她總算見識到了。

「你還真是……無恥!」她咬牙切齒地說,既替蔣小薇不值,又為自己被這樣的人追求而噁心。

她沒有好臉色沒有好聽話,這些在預料中。可是送入耳里,他還是如同上次被斥為「垃圾」時一般的感受,全身肌肉僵硬,五臟六腑彷彿打了個結,連呼吸都無法順暢。這種感覺令他困惑令他不安而且令他瘋狂的想砸碎些什麼。他再次選擇以彼之道還於彼身,「無恥?垃圾?還有什麼?人渣?」隨著他突揚的音調,不知哪家院子的狗狂吠起來,「你好得到哪兒去?跟著洪建學混的都是些什麼貨色?今天陪飯明天陪酒後天還不陪上床?即當婊子還要豎牌坊,有心想賣……」

臉上火辣辣的挨了一記,打人的那個氣得渾身發抖,哆嗦著嘴巴說不出話。秦昊見她如此,心尖上莫名的快慰然後是莫名的空洞,無邊無際襲上來荒涼不甚,嘴角牽強地扯起,笑著繼續說:「有心想賣早點出聲,我給個好價錢你。」

她恨極怒極,撲上去想撕爛他戲謔的笑意。他反而欺身向前,電光火石間握住她揮舞過來的兩隻手腕,用力一拉,把她擁入懷中。她奮力掙脫,指甲在他臉上划過,鞋尖踢向他脛骨。他抽緊了下巴,臉上是絕然之色,再次鉗住她雙手。這次他用足了十分力氣,她痛叫出聲。急促的呼吸就在他頸間,月色里蒼白的臉剔透如玉,壓抑的叫聲入耳後另有一種勾魂的纏綿,他本能的箍緊了雙臂,低頭堵住她的嘴。

她腦中突然的空白,所有的反應能力象是被抽空了一般,唯一有知覺的是他燙人的嘴巴。然後血液迴流,她狂亂地在他懷裡掙紮起來,嗚嗚出聲。

他用盡全部力氣都似覺不夠,恨不能把她烙進胸腔里,溶在一處。蠻橫地用力抵著她的後腦,不讓她後退和來回扭動。心跳如鼓,脈搏如雷,奔騰的血液急切地尋找著發泄的方向,只有再貼近她一些才能紓解失控的感覺。他伸出舌尖意圖撬開她的唇瓣,接著一陣劇痛,他強忍著,趁她咬他的間隙,探了進去。下唇流著血,涔涔滲入唇齒間,鐵鏽腥味抵不過她如蘭如麝的芳香,他尤覺不夠,侵入更深,尋找著她的。

然後,又是一陣忍受不住的劇痛,他悶哼著放開她,舌頭像是被咬斷了似的,滿口的血液濃腥。

月光里,她兩汪眼波幽幽暗暗,嘴角觸目驚心地沾著他的血,面色令人心悸的平靜。他身體某處似乎被她的平靜揪緊了,後背冒出一層冷汗。他忍著痛想開口說話,她卻被駭得後退一步,然後醒覺什麼似的,拔腿飛奔,一眨眼功夫,消失在前街的拐角處。

第二日,秦昊吃了三頓稀粥。胃裡的飢餓感還能忍耐,難忍的是心裡的空洞,象是丟了什麼再也找不見。煩躁了一日,晚上約了宋書愚出來坐坐。

「不像你性格啊?清吧也來?」宋書愚滿眼都是疑惑,打量著四周說。

秦昊習慣性地抿口酒,酒精燒灼著創口,疼得他捲起舌頭抽冷氣,不是宋書愚坐在身邊只怕立馬跳將起來。

「喝酒也能嗆著?」宋書愚奇怪。

秦昊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宋書愚借著晦暗的燈光瞅著他,樂起來,在自己臉上比劃著說:「被貓抓了?不像貓爪子印啊。」

秦昊沒好氣,「行了,想說被人抓得直接說就是了。」他說話不太利索,宋書愚楞了楞,然後爆笑出聲。見秦昊越來越窘,也不好太過,強撐著把臉繃住,最後還是控制不住神經,哈哈大笑,手握成拳捶打著吧台。

秦昊掛不住,黑了臉站起來想走。宋書愚很是艱難忍住,拉他重新坐下。問說:「感情你也有腳底下拌蒜,掰不開鑷子的時候。誰這麼光輝偉大?不會是我猜的那個吧?」

看秦昊鬱悶地點頭,宋書愚斂了笑,說:「上回不是說了嗎?人家沒意思就撤,沒的害了人。」

秦昊照顧著舌頭,小心翼翼地說:「我哪知道?不看見也就算了,看見就把不住自個,送上門給她糟踐。潑心潑命為她好,人家不承情!」說著不自覺地灌了口酒,醒悟過來已經不及,眼角餘光瞥見宋書愚嘴角抽搐,哼了一聲,說:「你煩不煩?跟娘們似的,想笑就笑。」

宋書愚笑得肩膀顫動,過了一會才止住問:「對人好會被咬了舌頭?」

「她不激起我脾氣,我至於嗎?」秦昊忿忿,「送她新手機人家不要,要二手舊的;被她氣了一天,晚上還是找人撈她舅出來,人家連個屁都不放;請她吃飯,推三阻四的,洪建學那丫的一叫就現人影了;喊她幾聲寶貝是想讓洪建學忌憚不敢下手,她當我占她便宜。我是無恥下賤,洪建學那丫的比我賤一百倍!她什麼眼神?會看人不?」

宋書愚恍然,說:「說你擂了洪建學一酒瓶子就為她?」

「靠,不為她為誰?腦子裡養金魚了,也敢和洪建學那號人吃飯。丫的滿肚子花花腸子,不是怕被捅到老頭子哪裡去,我打他到肝兒顫。」

宋書愚默然,秦昊也有些意興闌珊,搖著酒杯半晌沒說話。酒吧的駐唱婉轉低廻的聲音飄蕩在空氣里,愈加愁腸百轉似的。秦昊鬱悶難當,好一會才說:「她若是和那個青梅竹馬鬧騰也就算了,幾年的感情咱比不得,他媽的,好好的和洪建學混什麼混?看上他什麼了?」

「小五,你喜歡上她了。」宋書愚扭頭端詳他數秒,總結出來。

「狗屎!」秦昊跳起來,感覺自己反應過了點,重新坐回去,說:「可能是喜歡,誰叫她長的好看?我喜歡的人海了去了,我還喜歡安吉麗娜朱莉呢!我是受不了別人不待見我,那死丫頭片子哪天對我笑笑,說不准我還不喜歡了。」

說著,掏出手機瞄一眼,扔給宋書愚,說:「你幫我接,打了一天了也不嫌煩。」

宋書愚接過電話,說了兩句,問秦昊:「蔣小薇說想見你……」

秦昊頓時沉了張臉,思忖了片刻說:「喊她來,有些事和她說清楚,該了結了。」

一支煙的功夫,宋書愚已經望見蔣小薇出現在門口,發現他們後款步行來。宋書愚和她笑了笑,對秦昊說:「我避嫌,你們慢慢聊。照顧好自己的臉,別等會惹急了這個,左邊也被抓傷了。」 然後如花孔雀般拿著酒杯晃去其他桌。

那隻狐狸邪魅的一笑中似乎藏了點不懷好意的味道,她心下一緊,坐在他讓出的位置上半晌沒有出聲。秦昊懶懶散散地靠在吧台邊,低垂著眼皮乜了她一眼,視線又回到駐唱歌手黑色裙子包裹的曼妙身材上。蔣小薇還在解釋和直接認錯之間權衡徘徊,他突然低聲問:「我們認識多久了?」

蔣小薇驀地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心算了一下,說:「還有一個月兩年。」

陳婉根本不敢再踏進蔣小薇家門。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她的位置萬分尷尬,再見對大家都是一種折磨。她有少許自責,畢竟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如果時光有可能倒轉,她絕對會避開那個人出現的每一處,絕對不會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糾葛。

可是接近二十四小時了,不管她怎麼逃避,不管之前她用毛巾狠狠擦拭過多少遍,嘴裡似乎仍殘存著他的血腥氣和全然陌生的味道,在在提醒她二十四小時前發生的那一幕。

她在蔣小薇樓下徘徊了很久,久到腿都有些發麻。最後決定,如果蔣姐在,她會解釋;如果蔣姐不接受她的解釋,她可以放棄這個工作。不論她有多麼歉疚,昨天確實是因為她的存在才導致蔣姐受到那個混賬的傷害。

蔣小薇開門時她飄忽的心神被拉回來,側耳傾聽著蔣小薇的腳步,心中再次忐忑不已。蔣盼抬頭望了她一眼說:「陳姐姐,你真的談戀愛了?」

陳婉被唬得一愣,接著好笑說:「小孩子知道什麼談戀愛?」

蔣盼切一聲,很不滿意自己被低看,說:「誰不知道?電視上都這樣,走來走去的,坐不定。臉上一會紅一會白。」

陳婉莞爾,揉揉她腦袋,突然很想問她心裡的父親是什麼形象,腦中閃過那混賬揚起一邊嘴角的無賴樣子,即時打消了念頭。說:「你自己做作業,我和你媽媽有幾句話說。」

蔣小薇坐在床腳,眼神渙散,肩膀象是承受不了打擊似的垮下來,無限的疲憊和悲涼。當年誰不是蓮花一朵清華濯濯?誰又比誰矜貴半分?她自認夠醒目夠聰慧,游刃於男性主導的社會中,不輸色於任何人。但是,她驕傲自信的一切在這一刻如此可笑。她選擇風度從容地謝幕,突如其來的恨意卻是洶湧無比。天下男人都是一般的黑心,前一刻耳鬢廝磨,後一刻還不是棄若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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