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要說,與我有關呢?」

說那話時他淡淡的笑著,深邃的眸子里的專註卻似乎在暗示這不是一句玩笑。

陳婉自省與那人幾次相遇從未與過一分好顏色,他的笑容痞氣十足,讓她沒來由的慌亂警惕。他不是好人。或者在潛意識裡,她早已在規避他的危險性。

她回想一年多前的初遇,那時已經萬分討厭他毫不掩飾的純雄性動物的眼神,第二次時他對方存正說「我姓秦,秦昊,排行第五」,語氣何其輕蔑不屑,姿態何其倨傲驕橫。

膏粱紈絝,不事生產。這次的衝突只不過是他醉酒時一次消遣娛樂而已,算她時運背不小心給撞上了。

今晚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人,雖說當時羞怒交憤,未及思考後果,但現在鬱氣散盡,沉下心來仍感覺那一掌著實酣暢淋漓,痛快無比。那一扇掌摑是他該得的。

耳邊彷彿迴響起那聲脆響,他驚愕不可置信的表情也重新浮現。

陳婉把頭埋在枕頭裡悶笑不已,暗罵一句活該,給他一耳光算輕的,那樣的無賴真正需要的是回爐再造才對。

好在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等,今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也幸好方存正同樣醉酒。希望六指他們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然以他那樣火暴的脾氣和慣來的保護欲……

她有些後悔坦承她與方存正的關係,象是在向那人解釋什麼。天知道他沒有任何資格,她也毫無理由,難道是被他的眼神蠱惑了?

被蠱惑的似乎不只一單。她的手指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劃弄腮邊的枕套,溫熱的鼻息,濕滑的舌尖,臨走時他的臉一步步逼近她的,遮蔽住頭頂的燈光,逆光的他五官模糊只剩下兩束漸趨熾烈的火焰。她心跳如雷,屏息著,暗暗捏實了手掌做好了再給他一耳光的準備。他的呼吸卻划過她,側過一邊,伸手扭開她身後的門。她獨自站在門裡,努力平伏著和驟然傳來的排山倒海的音響一般狂跳的脈搏。

如同現在。

「姐,還沒有睡著?」小宇隔著牆板含糊問說。

陳婉收回不自覺捶打枕頭的手,胡亂應了聲。死混帳,神經病,變態……她拉起被子捂住腦袋,希望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他,希望他最好能從地球消失掉。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秦昊當然不可能消失,春節期間他沒有在鞏家館子出現的原因是因為他和宋書愚去了三亞。

這段時日他精神異常萎靡,宋書愚設賭注時他心思在別處,等到發現自己落後9桿時已經到了第17洞。當下振作起來,到18洞時已經扳回2桿差距。最後上到果嶺也就是一個6英尺左右的保帕推桿,拿下了那一推堪堪輸掉4桿。

宋書愚見他怏怏不樂。「至於嗎?也才40個。」秦昊球藝比宋書愚高几班,在他手上拿四桿下來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佳績。

「沒意思,回去。」回到酒店更是不悅——吳樂雅坐在大堂里正百無聊賴地玩著指甲。

宋書愚對他擠擠眼,他雙眉皺起,站在當處也不過去,問她:「你來這兒幹嘛?」

「還能怎麼?天涯海角的來找你啊。」吳樂雅嘟起嘴問:「我耽擱你們什麼了?打完18個洞準備去打第19個?」

那是秦昊一班朋友經常說的渾話,宋書愚好笑,「你還是姑娘?這話說出來也不害臊?」

「切,就許你們做還不許我們說了?」嬌嗔望他一眼又轉向秦昊:「大老遠跑來給個好臉色看行嗎?」

往常她的嘟嘴皺眉、種種小女兒態是相當得秦昊受用的,今天卻有點不耐,「明天我們就回去了,也不知道你來做什麼。」走了幾步回頭又問:「定了房沒有?」

吳樂雅笑眯眯跟在後面,「我知道你住套間,分我一間房就是了。」

宋書愚一邊往電梯走一邊調笑說:「放心,你五哥哥不收留你還有你宋哥哥。」說完就挨了她一個爆栗。

「換件衣服去吃飯。」秦昊付了行李生小費,隨即把門關上,拎了球袋準備回自己房間。吳樂雅被晾在廳里不停跺腳,「爺爺在家裡發火,說你年初二就溜號,我是問過媽媽才來的,不是奉了聖旨來看管你,誰樂意坐幾小時飛機?媽媽電話里說你們星期三才回去,我不管,你要給我安排節目。」

秦昊衣服脫下一半,探頭出來吼她,「別亂叫,爺爺、媽媽都是我的。有你什麼事?」

「你——」吳樂雅瞪眼。

「女孩子斯文點,什麼18個洞19個洞,也說得出口。等會下去時順便把證件帶上再開間房,孤男寡女住一起不方便。」

「呦,什麼時候變道德典範了?」話雖如此,吳樂雅還是有點竊喜。以秦昊的道德標準從來不染指於她是否代表她在他心裡與眾不同的地位?

確實與眾不同。秦昊貪玩但不濫玩,與吳樂雅熟稔到連她用什麼牌子衛生巾都知道,再稍進一步怕是不夠24小時就要被套上婚姻的枷鎖。玩了這麼久,什麼是不可以觸及的底線他相當清楚。可這幾天來,他的心思一直在遊戲規則的邊緣徘徊。要玩得開心暢快首先要兩相情願,可為什麼他感覺自己象溺在水裡一般,看見那死丫頭片子鄙夷相視,他就會有種衝動想不管不顧地拉她下來?

靠!冷水如柱敲打在他背上,雙手撐著牆捏握成拳。他無非是喝多了點,小小冒犯了她一下,至於拿那樣的眼神看他嗎?至於給他一記嗎?他那晚借著酒意贊她長得好看,她卻象不小心踩著狗屎似的厭惡無比地說:「可惜我對以色侍人沒興趣。」靠,哪個女人不是借著青春貌美能賺多點賺多點?就算不為錢也是為了別的利益。說到底又是個惺惺做勢拿喬擺款的悶騷|貨。

女人,只要投其所好還沒有不上套的。姥姥,他秦小五縱橫情場十多年若是連個丫頭片子也拿不下來他跟她姓!

陳婉自然不知道那個肉食動物的宏偉大志,突地打了個寒噤還以為自己穿少了。她向來怕冷,來例假時更甚,面白唇青的,方存正看她一眼,進裡屋拿了件自己的厚外套給她披上。

方家嬸嬸待她如自己閨女,吃頓晚飯而已足足張羅了一下午,上桌時還客氣著說手藝不如陳婉舅舅。看著面前一對璧人,老大若是沒進去,現在恐怕連孩子都有了。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家裡才能齊齊整整吃頓團年飯,眼中淚花打著轉。

方存正也是早上才從濟西二監探完大哥回來,心情鬱悶壓抑。見他媽偷偷抹眼睛,暗嘆兩聲又強笑。

陳婉如坐針氈,六指是個嘴巴不牢靠的,方存正象是已經聽到什麼風聲,今天數次旁敲側擊都被她借故搪塞過去。食不知味地撥了一碗飯,幫方嬸嬸收拾好飯桌她便告辭出來。

方家在朱雀巷后街,走過幽深的長巷轉出去就是朱雀大街。方存正刻意放慢了步子配合她,兩人並肩沿著灰黑的牆根往前。清水河在靜夜裡泛著暗綠的幽光,冷冽的空氣中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酸腐味,她聽見鴿哨破空而過,柔韌而不絕,抬起頭尋找那群歸家的羽翼。

他握住她的手,「看好路。」帶她繞過石板的坑凹,手中卻實實攥緊不放開。

她為什麼會對他感覺抱歉?為什麼有小小莫名的遺憾?手明明被他牽著,心卻悵然飄得好遠?「到了。」她低聲說,脫下他的外套遞迴給他。發現他衣領處露出的圍巾,她心裡一緊,「我進去了。」

「等等。」

他猶豫,她心慌。

「鞏叔那裡,最好能提醒他一聲。」方存正欲言又止,躊佇片刻才又接著說:「我聽到風聲,西大街那邊的拆遷賀瘋子沾手了。他是要錢不要命的瘋狗,連我也要讓他幾分。和你舅舅說,別參合西大街那邊拆遷的事。」

陳婉住校幾個月並不太清楚家裡發生了什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本以為他會問起年初三那晚,不料是關於舅舅。

他拍拍她頭,「放心,沒多大事。提醒鞏叔一聲就好了。」

她急著進去問個明白,胡亂點了點頭,「我進去了。」

「還有,」他等她回頭才又說:「以後有什麼事情別自己扛著。」

「你、知道了?」她望向他,他眼中糾結著複雜的情緒,大手由她後腦移向前托住她的臉,「我是男人,」他的掌心粗糙,緩緩摩挲著她的面頰,「沒道理讓女人在前面擋著。」

「對不起。不讓六指告訴你是不想給你惹麻煩。」

她攀住他的手,他停下來,低頭俯視,目光鎖住她的,「以後別再做那樣的傻事。」

他的脈搏在她食指下瘋狂的跳動,她想點頭卻動也不敢動。他們的臉相距太近,稍一移動便會雙唇相觸。她感覺自己在他的凝視下雙頰發熱,手心冒汗。 當他熱切的呼吸終於撫上她發乾的唇上時,她已經猶如被催眠一般。她模糊聽到他嘆息一聲,然後他的唇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印在她的唇上。

那一聲嘆息轟然如雷,伴著她腦中狂響的心跳聲,劃裂她混沌的意識。於雙唇相觸的那一剎那,她惶惶然後退兩步撞上了身後的木門,然後站直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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