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濟城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不大,落地即融。白色的粉絮被呼號的北風捲入衣領里,寒氣帶著濕意刺骨錐髓。陳婉打著哆嗦,車頭搖搖晃晃的堅持著回了東大。東大近濟城東郊,溫度要低一些,路上積了薄薄一層雪粉,濕滑無比。

疾風又是一陣狂嘯,車頭沒把穩,就這樣翻了下來。自行車是舅舅用了多年的男式,很高,摔下來著實痛。她嘗試把壓在腿上的車移開,想站起來,一側的手肘和膝蓋痛得她直冒冷汗。

她覺得好累,要考試要打工,每天最晚一個睡覺,最早一個起來,披著衣服坐在床頭聽著其他人的夢囈溫習功課。她體力透支幾乎到了極點,最無望的是這樣的日子還要堅持幾年。好累,精、氣、神彷彿被生活磨礪得幾近虛無,機械化的重複著前一日的程序,宛如被抽空了所有一樣。

她坐在地上捂著臉,不知道多久,感覺到指縫的涼意才知道竟然淌了淚下來。

一個女孩坐在冬夜空曠的校園馬路上是相當詭秘的,抬頭時那雙噙滿了淚的眼睛似乎充滿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宋書愚被自己的「艷遇」駭住了,疑惑著是不是聊齋里的小倩重生,本來打算要幫忙的話噎在喉嚨里,看她緩緩站起來才回過神。

「沒事吧?摔著哪裡沒有?」他下了車才覺得今天晚上很冷,風象刀子似的掃過臉。問出聲又覺得是廢話,見她去扶自行車他急忙上去幫她一把。

「謝謝你。」

「你住哪棟宿舍,我送你。」車鏈條掉了,這麼冷的天校園裡也沒什麼人,讓她一個推著車走回去可不安全。他也不等她說話,走去後面開了X5的尾箱。

看她猶豫,他自信受到微弱的打擊,「你放心,我不是黑山老妖,不會抓了你吃掉。」

她微揚了下唇,夜色里一雙黑瞳如寶石般散發著幽深雋永的光。只要你不是小倩就好,宋書愚頭皮有些發麻,還是強定心神上去接過她手上的自行車丟進後廂里。

「哪個系的?」

「金融。」上了車才覺得臉上的淚漬更加冰冷,她拭下眼角,為剛才情緒失控而窘促。

宋書愚點點頭,對她沒什麼印象,估計是一年的新生。記得有個人也是這樣,眉顰蹙而欲啼,抬目凝睫卻又顧盼流光,只是少了幾分艷色多了些許嬌憨。去年那個人也坐在他旁邊,同樣的愁色如蛛絲般密匝匝地糾纏在眼底,今年元旦時再聚,當初的愁容被躍於唇角的幸福取代。宋書愚很明白,那幸福意味著什麼。

車裡音響放著吉田潔《祭》里的熱風,熱烈激揚的太和鼓回應著電子打擊樂,潮水般排空而至。他順手關掉,車廂里宏大的聲場突兀的結束,更覺得如窗外的梧桐樹夾道般岑寂。

下車時陳婉再三道謝,看見X5的尾燈消失在轉角才意識到忘記問他名字。

東大給宋書愚安排的宿舍條件相當不錯,新樓且帶了裝修。國內的高校帶著中國人特有的崇洋之氣,在國內苦讀四年,考個國外的名校,在學術報刊上發表幾篇引人注目的論作,回來不是教授也是副教,比考研留校混個講師再慢慢往副教之位攀爬要迅捷的多。

當然,宋書愚在東大的位置並不僅只依靠光鮮的履歷,他的《實證金融》《貨幣金融學》以及選修課《投資銀行》在學生中間因為獨特的教學方法和視角都是相當有口碑上座率很高的熱門課程。

房間一直開著暖氣,他脫了外面Burberry經典的格紋大衣換了一套運動裝出來。書房裡除了上到天花頂的書架外,空蕩蕩的只擺了張瑞典Gothenburg扶手椅和他親手攢出來的一套音響。他對HIFI的喜好到了發燒的程度,今天晚上卻半點興緻都欠奉。

秦小五回京大半個月,消息全無。Vivian沒膽子上天入地尋人,今天把電話撥他這了。他想想按下小五號碼。

「你小子,風花雪月的惹了蘇州史讓我來給你結帳?」

那邊麻將聲呼啦啦的,秦小五象是喊了個人替腳,走開兩步莫名其妙地問:「怎麼了?還當你想我了,大老遠的專門打個電話來嗆我?」

「你的蔣小薇關心你歸期呢,電話都找到我這來了。」

「切,我當什麼事。年底了尋思著法子要錢呢。女人,給兩兒好臉色就蹬鼻子上眼的,長行市了!」

宋書愚聽他語氣不善,把音響關到最小聲,「好象被誰搞了一把又沒搞爽的樣子。誰得罪你了?」

「煩。」那邊頓一頓,「我是不是就陪女人逛街的命?回來幾天天天逛,也不嫌腳疼。」

他輕笑,能讓小五耐著性子陪逛街的可沒幾個,「陪未來老婆shopping是榮譽啊,別人還沒那資格。」

秦小五罵了句粗話,「打住啊,老婆這名頭可不能隨便安置。我還想瀟洒幾年呢。」想了想又問:「你過年在哪兒過?咱們合計合計,去三亞曬太陽打兩場高也好,遠點去馬而代夫。」

「我還沒計畫,到時候看。」

「那行,我也就回來在老太爺面前點個卯,年初一就回濟城,看見我大伯那兩個能當十大傑青的兒子就暈菜,懶得應酬。到時候喊上葉老四,我們哥兒幾個湊一起樂樂。」

「葉老四去年忙得腳不沾地的,一個月有二十天在外頭,誰知道他有沒有空?」宋書愚沒預料元旦葉慎暉也去了江寧,總覺得他和小眉間的和諧之外還有些讓人琢磨不透的什麼。想到那年無辜挨的幾拳頭,他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的陰暮。

「哎,我說,托你打聽的事辦了沒?」

宋書愚回過神,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你就消停點吧,左擁右抱的還不夠?人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到你這好了,弱水三千,瓢瓢都不放過。有空多哄哄你們吳樂雅,早點娶回來是正經。哪天東窗事發,看清楚你真面目,老婆長翅膀飛咯,你哭都沒處哭。」

「別介,還擠兌我呢?我那點貓膩你以為她不知道?她那叫揣著明白裝糊塗,等我哪天犯了傻娶進門,新帳舊帳攢一塊兒算。」秦小五搞不明白吳樂雅幹嘛對他情有獨鍾,小時候穿了白裙子就往他家跑說是要作五哥哥新娘,把兩家大人哄得樂樂的。怎麼看他上頭兩個傑青都要比他入得眼,她非要著了魔一樣黏糊著他不放,搞得家裡人全部把她當作未來的小五媳婦。

他可不愛白沾人便宜,對這個內定的未來老婆一向侍侯周到,只是拿放大鏡在他身上從頭髮絲到腳趾毛都找不出一毫的愛意來。他不是浪漫的人,從來對愛情沒什麼憧憬,夫妻、男女對他而言不過是伴侶關係,唯一的區別是床上還是床下。遲遲不入吳樂雅溫柔的陷阱更不是因為還沒找到真愛,而是還沒玩夠。對他的若即若離吳樂雅也不生氣發惱,象是勝券在握一般,知道他遲早歸航時要進她的港灣。

女人的心思還真是難捉摸,秦昊腦中滑過夕陽里那一側身影。小半年沒見也不知道她好不好,連鞏家的館子沒了她出品的菜式也少了些味道。

「你要打聽的事我可沒心思幫你張羅,顧著你周邊的脂粉還不夠?手都伸到我們學校來了。」小五說的那個絕色他沒見過,今天晚上倒是遇見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我也沒拉皮條的癖好。」

「我有那麼不堪嗎?就是問問。」 聽說就在東大,可他總不成象個楞頭一樣守在東大門口吧,想問宋書愚打聽卻同樣找不出由頭。難道問她成績好不好?多不多人追?住哪棟宿舍?打聽到什麼又能如何?可心裡就是有一小處痒痒的,總想知道關乎她的消息,哪怕一丁點也能舒緩想到她時貓抓一樣的勾扯。

死丫頭片子,才多大點兒,跟妖精似的。他憤憤地在心裡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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