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昊是個商人。商人逐利而為,出於商業化的考量,他敏感的意識到現在的朱雀巷就是一個未曾被人發掘的聚寶盆。

上海的衡山路是一個相當好的版本,朱雀巷擁有相似的背景和氛圍,唯一缺少的是商業開發的基礎——本地經濟能力的支撐。

他一年的觀察所得,濟東的經濟發展將會越來越迅猛,對兩三年後濟東GDP的增長相當樂觀。如果那時候啟動朱雀巷的開發,並且把上海衡山路的經濟模式複製過來,將會是一個相當有投資潛力的充滿前景的新商圈。

秦昊是個做事只憑喜惡的人,在他眼裡,人無貴賤,社會無階層……全他媽的扯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什麼條件都要自己創造自己奮鬥,窮其一生都未必能挺直腰板的;另一種是與生俱來就已經擁有前一種人耗盡一生才獲得的資格的人。他,就是後者。

洪建學,這個旁人眼中濟東最大的太子爺對於秦昊而言只不過是個跳樑小丑而已,他一再容忍不是給他洪建學面子,也不是給他老子面子,他只是不想鬧出什麼事兒讓自己家老頭子心煩。可如今洪建學膽子生毛,妄想騎在他頭上耀威作勢,他再裝孫子那就不叫秦小五了。他不僅要給他作筏子添堵,還要把洪建學從高處拉下來摔得四分五裂!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那是他奶奶的祖居地,那裡經過漫長歲月的浸淘,酸腐的發霉的空氣里全部是歷史的味道,如果因為毀滅性的拆遷將是令人扼腕的遺憾。想起夕陽里那個傍著吱吱嘎嘎作響的木門的一側身影,怎麼能把脖子仰得那麼好看?他納悶。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出溜到老遠。打住打住。秦小五,你又不是童蛋兒,怎麼想個脖子也能想到起反應?

「可照你所說現在朱雀巷的拆遷已成定局了,光憑二叔的影響你就有把握將行政指令半途夭折停下來?而且濟城行政上屬於副省級市,省里未必能干預到地方政策。」電話那頭秦瑤慢慢的也起了興趣,思考了半晌問道。

秦昊換了個坐姿,「事在人為。」話說出來感覺聲音有點不對,他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這兩年越來越多人注意環境保護和歷史文物的保留修繕,我找人寫幾篇關於朱雀巷歷史印記的文章發到省報市報上,先把輿論造起來。還有葉老四,你也認識的,他在房地產這一塊相當有影響力,讓他去找人吹吹風,敲下邊鼓,這拆遷不停下來也要有所顧忌。」

「可也不能太明顯。政治上的事總不能太白熱化,那層紙捅破了的話難做的是二叔。」

「這點我明白。我不出面,慢慢收,把朱雀巷都收完了還要叫洪建學那小子搞不清楚是誰在背後搞鬼。現在拆的西大街那一頭算是棚戶區,好房子都在前街後面,等他建他的高樓大廈去,將來他把西大街那邊都建起來了,我這邊按兵不動,讓他站在新樓上俯視一片殘桓敗瓦,賣也賣不出個好價位。」他想像洪建學的表情,不由嘿嘿直樂。

秦瑤在電話那頭吃吃笑個不停,「你這小子就會裹亂。」笑完又問:「那照你說的樣子,幾千個要白放那裡好幾年,加上將來的修繕費用,老房子要修舊如舊的話比建新房子的成本還高,這塊錢從哪裡來?」

「那時我的錢不都從股市裡轉回來了嗎?再說了,實在不行就拉葉老四入伙。那傢伙,整個一生錢機器,還怕沒資金?」

「他那麼能,他怎麼不動手?」

「葉老四和我們不一樣,他爸那事你大概也聽說過,做事比我們小心穩健的多。賺錢的路子多的是,他也講過朱雀巷牽扯的利益關係太複雜,懶得趟這渾水。」

「那好,這事就定下來。我拿私己給你,不算借,算投資。你要給我一半。」

秦昊砸砸嘴,「你也太黑了吧?牙縫裡漏點出來就吞我一半去?」

「嘿嘿,不坑你坑誰?」秦瑤笑道,「還有,樂雅下個月就回去了,你要風流就趕緊了。再過一個月緊箍咒套得實實的,想玩都沒機會。」

「她會念經,我不會跑?我躲到濟城來她鞭長莫及,奈何得了我?」話雖如此,秦昊還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秦昊關於朱雀巷的投資就這樣敲定下來,只是有所顧忌,不能太張揚不能打草驚蛇,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圖之。

因為西大街的火災,民怨頗高。雖然定性為意外但拆遷暫時停了下來,只是街頭掛了個高音大喇叭,天天日里夜裡宣傳著朱雀巷的規劃前景,四周圍的居民不勝其煩。

陳婉拿到入學通知書那一天,舅舅擺了近十圍酒,街坊、老師請了個齊。周老師對她沒選擇最拔尖的高校很是遺憾,她卻無所謂,照樣團著臉,笑意盎然。

東大位於城東,每日往返不便的情況下她只能選擇住校。新生報道的時候在宿舍里見到久違的蔡蘊潔,她們兩人俱是一楞神。也就只是對視了一秒,蔡蘊潔急忙別開臉。陳婉有些黯然,小學初中的同學,當初的玩伴和好姐妹,在對方家裡住過穿過對方的睡衣,交換過各自藏得最深的秘密,包括情愫初萌時傾慕的男生……一夕間,便成了陌路。

即使所有人都判定她父親有罪,罪不延子,她做過什麼讓其他人這樣避之如蛇蠍?世情冷如水,人情薄似紙。她以為她早已經麻木了,可舊時好友的那一轉頭,她還是感覺被輕視被唾棄。陳婉悠悠一笑,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該悲懷。

原來蔡蘊潔也報的金融,陳婉記得她以前總是說想做老師的。這幾年師範生也很吃香,但還是比不上商科出來的發展性強,蔡蘊潔自小就是有名的乖乖女、模範生,想來是敵不過父母的意志作的選擇。

東大這兩年隨著社會發展頗為重視商學院的建設,博導和其他任教的老師都是學術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連教學大樓和圖書館都是才落成不久的,所以東大在附近幾個省的高校中居為翹楚,學生的整體素質相當不錯。同宿舍的幾個女孩看衣著打扮都有比較好的家境,陳婉一年到頭就是三條牛仔褲和兩條裙子輪換著,她倒不為此自卑與尷尬。甫入校園伊始,她就告戒自己她和別人不一樣,她們可以遲到曠課、玩遊戲談戀愛,盡情享受輕鬆的大學生活。她不可以,她沒有資格。她的未來掌握在這幾年間,將來是否能有好的工作好的人生,能否回報舅舅舅媽一個安詳的晚年,要看她努力到什麼程度。不僅如此,她也不願意把生活費用的壓力轉嫁到舅舅身上,畢竟明年小宇也要上大學了。

所以陳婉適應了新的學業後就開始尋找打工的機會。

然後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惱恨自己長了這樣一張臉。

她在學校公告欄上看到幾份家教的工作機會都被這張臉破壞了,女主人一看見她不是擔心請了個妖精回來就是對長相艷麗嫵媚的她學習成績有所懷疑,張口便是拒絕。三個月之後她才終於在肯德基找到兼職的工作。

方存正問她多少錢一個月,她沒好氣,想到這幾個月碰壁的經歷她就委屈不忿,「時薪,一小時四塊。」

方存正抱著拳擊沙袋哈哈大笑,「那我以後可不敢去了,想到我吃一個套餐你要賣命干五個小時怎麼吃得下?」

陳婉白他一眼,蜷縮在破舊的沙發里算著帳,神情鬱郁,「一個晚上三個小時,算上周六日,一個月也有四百多,除去生活費和日用品,看能不能存一百。」想想又說,「不行,還要找多一份。」她手撐著腦袋繼續挖空心思地琢磨。

方存正邊抹著汗邊在她旁邊坐下,「和你說了去我唐會做,算算帳什麼的,你嫌我的錢燙手還是怎麼?」

陳婉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錢債好還,人情還不了。方存正的人情更不好還。

「你那太遠了,回學校不方便。」

「我管接送不就行了。」方存正毫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你邏輯有問題,請個賬房管接送管三餐,還管什麼?」

「只要你肯,我什麼都想管。」他突然正色,「我的心思你還不知道?」

陳婉咬著下唇,頭扭開一邊,不願意麵對他的問題也無法直視他甚少如此嚴肅正經的眼睛。

「老實說,我一直在等著你長大,好不容易等到你終於讀了大學了卻又慌得不行。」方存正見她躲閃,方才輕快的心鬱結起來,後悔自己開了頭卻又忍不住繼續說下去,「好象和你越來越遠了。這些天老是想去找你,又不敢。心裡嘀咕著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是不是很多人追。」

「沒有。」陳婉回臉望向他,方存正平素朗然的眉宇微皺著,帶著不多見的陰鬱。他是好男人,他重承諾有義氣,他是朱雀巷很多少女心目中的天神。如果可以她也想放任自己和他在一起算了,化個濃妝與他招搖過市,生了孩子打打鬧鬧一輩子。可是,那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她看他煩躁地抓著短短的頭髮,彷彿能體會到一種無力掙扎的痛苦,她遽然有些酸楚泛起來。她還沒嘗過愛情的滋味卻已經模糊地感受到愛中求之而不得的焦灼,她覺得萬分抱歉。

「你的心思——放棄了吧。」他怒瞪她,她安撫地對他笑笑繼續說,「不是因為有人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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