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從什麼時候開始……」宋書愚沉吟。

他伏在她膝蓋上作遙想當年狀,心眉受不了他的膩味,搖搖腿,說:「起來說話。」

他聽出她語氣和緩,笑起來:「不生氣了?」

「一邊去,叫你起來坐好了交代,別以為又能躲過去。」她虎起臉,其實心底也是好奇萬分。和朋友們說到婚禮時,陳婉一副呼一口長氣大局終定的表情,那時她就奇怪了,問陳婉怎麼一點不意外。陳婉沒好氣瞥她一眼,說了句「意外的人大概只有你一個。」

「從什麼時候開始……」宋書愚靠著她懶洋洋伸長兩條腿,大腳丫子擺啊擺的。

心眉抓狂:「松鼠魚,你別憋好一會就只重複這句話好不好?」

他瞅瞅她:「沒耐心,好歹學著我一點。我守了你幾年?我算算……」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一聽見開朗的大笑,就會不自覺地去尋找聲音的主人。在習慣這個習慣之後,又每每凝望那笑起來容光煥發的面孔時,眼睛不捨得移開方向。

初戀無論結局如何,對女人來說可謂最是刻骨銘心。對男人何嘗不是?他本以為自己為此耗盡了一輩子的精力熱情和信任,可被某人席捲進她的小宇宙之後,他恍悟,說一生為時太早。

「有一次晚上睡不著,不小心闖進你們那個女人窩。看了個帖子,我還記得帖子標題,叫八一八我身邊的極品男。看了前一段,就知道是誰了。同居不交房租的是寧小雅男朋友,沒人性寡廉鮮恥的是小五,看書沾口水翻頁的是我,至於那個約會被人襲胸的是……咳咳,」他選擇無視小屁孩捂嘴瞪眼的表情,知道這時候笑起來又討不到好。繼續嚴肅地說:「在那之前,我混財經版,偶爾透透風聲,驗證一下自己的專業眼光,順便交交朋友。你說我如果不進你們那女人窩,好好的現在應該也不會被誰套牢了,還是個鑽石王老五。我是……」

「胡說八道,沒事找賴!」心眉半坐起來嚷嚷:「說的象我逼婚似的。看個帖子就能看張結婚證來?照你這樣說,濟城人婚了一大半了!沒人叫你披馬甲裝模作樣來和我說話,難怪拿鐵姐說每次我發帖子,總是小新搶樓先回。你老實說……」

「老實說什麼?」

心眉臉上一熱,「你是不是預謀很久了?」

她少有這種含羞帶怯的嬌媚,小嘴肉乎乎嘟起來,宋書愚想裝嚴肅裝不下去,情動難忍。她嗚嗚地在他的吻里反抗,胳膊反而搭上他肩膀,他心裡一松,越吻越深。

「我是預謀很久了。想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想知道你身邊發生的一切,還有你腦子裡所有離奇古怪的東西。每次你發帖子數落身邊亂糟糟的事,我就忍不住和你一起笑;每次你說相親,我比你還著急著等結果。」一開始的好奇漸漸化成欣賞和喜愛,到最後變作緊緊追隨。「知道不對,可控制不住。」

他的話和他的吻纏繞在她耳邊,心眉剋制不了身體和心一同戰慄。「松鼠魚……你是壞人。還是小人。」

他點頭:「我明白你的想法,愛應該大聲說出來。你說的對,我就是牆角的老鼠,我只敢偷看。」愛偉大高尚的同時也卑微狼狽,他嘗過那種滋味。不敢輕易再試。

她避開他的嘴唇,聳起鼻子疑惑地打量他:「所以你說誰先認真誰就輸了,說的是你自己?」

「我說過?」

「我和孫嘉皓分手之前你勸我那次說的,準確點,是你用小新的馬甲說的。我記性好著呢,嘿嘿。」

他臉上晃過一絲尷尬。

「松鼠魚,你老是變相地拆散我。我現在想起來了,我和孫嘉皓沒分手前你就一直說他不好。你存的什麼心?還有,我以前說過哈隔壁班班長,你那次塞了我一包的腐女漫畫,現在想想,那是明顯的栽贓陷害!」

他悻悻的:「孫什麼名字記那麼清楚?我叫什麼?松鼠魚還是宋書愚?」

「你不用轉移話題,我們還在吵架呢!」

四目相投,在他溫柔的笑容里,火氣早散得乾乾淨淨,一顆小心肝噗通噗通地,全是喜樂。原來他一直潛伏在她的生活里,在她渾渾噩噩混日子時,他是小新,給她安慰給她鼓勵,他說總有口鍋配一個蓋,她有找到自己幸福的一天;說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她客觀的條件,就是喜歡她那麼簡單。她無頭蒼蠅一般在社會亂闖亂撞,他又是松鼠魚,不出聲的總在關鍵時刻扶她一把,每次相親失敗後有他陪著失落無比的她一起回家,每年的工作指標是他關照下完成,還有這次去貴西的宏願……

「松鼠魚——」

「我們在吵架?」他揚揚眉,「不是在談舊情?」

都是秦大耗子那廝,把她好好的松鼠魚帶壞了,一副無賴相。

「死小孩,就不能想想我做的好事?馬爾地夫的房子是誰天天嚷嚷要買的,又是誰送的?沒良心的天天掛在網上,自己的園子照顧的好好的,就是不幫我澆水。」

拍掉擰她腮幫子肉的手,她怒了:「幫你澆菜園子,你算算偷了我多少東西?還沒品用外掛偷!馬爾地夫那房子才多少?現實里你去買一套啊?」

他一滯,頓了頓才說:「買了開旅館?」看她得意洋洋地笑,不甘心又問:「那喬筱雪在論壇上罵你的時候,又是誰幫你出氣的?」

心眉收起笑:「喬筱雪在網上罵我,什麼時候?啊,那個如若想死是她?那個罵人一身肥豬肉的?你怎麼知道是她?」

「別忘了我還是版主能查IP。她那會還住你家,我們都是一個IP段。」

心眉沉默。然後垮下肩膀苦笑:「她,她還真……至於嗎?」

他泄憤似的擰擰她臉上的肉,「還追著問我送她回家送到哪?你老公眼光至於那麼差?」

她托著他的手,定定看著他,問:「宋書愚,你那次在帖子里說娶老婆樣貌不是最重要的,是真心的嗎?」

他笑:「我娶了你,這還是疑問句?」

「可除了老婆呢?」

他好一會沒說話,心眉突然不確定起來,想笑笑紓解沉滯的氣氛,他緩緩說:「以婚姻做代價?不可能。」

「……為什麼對小眉好,是因為心疼她,算是同病相憐。我們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被親情遺棄的一類。」

「現在和我媽關係好,是因為大了,了解到成年人有很多不得已。小時候,很恨他們。」

他眉頭擰著,她不敢說話,怕驚擾到什麼。

「外公不會帶孩子,請的鄉下保姆。那女人……每個月剋扣生活費不只,怕我和外公告狀,經常說鬼故事嚇唬我,說不乖會被鬼吃掉。脾氣不好時就鎖我進衣櫃,她在外面看電視的笑聲,會變成另外一種聲音,陰森森的,從黑咕隆咚的衣櫃角鑽出來,鑽到心裡去。」

心眉張張嘴,又合上。

……

「多大?那時候你多大?」她還是忍不住問。

「快6歲。」

他臉上還帶著從6歲的記憶里飄忽回來的茫然,「你說,我能容許我們的孩子也……」

他現在床頭還有安眠藥瓶,不知道是不是夜裡還會做噩夢。他在電梯里時總板著臉,剋制忍耐的表情。

心眉努力地微笑,「不會的,松鼠魚,你不是那樣的爸爸,我也不是那樣的媽媽。」她伸出尾指,「我們拉鉤,一百年不變。」

他望住她,笑意緩緩滲進眼底,「小屁孩,你總有安慰我的本事。」

說著手也伸向她,直到兩隻尾指勾起。

「松鼠魚,說好了,拉鉤上吊,我們一百年不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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