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一早照往常一樣爬起來上班,恰逢清明,去長平公墓採訪的重擔落在心眉身上。下午回來時灰頭土臉的,鞋尖上全是泥,肩膀掛著層層香灰。

趕稿時聽人喊有人找,心眉下樓一看,嘟著嘴走過去,不情不願地喊了聲爸爸。

何峰很無奈的表情,問:「吃了午飯沒有?」

她點頭。「你是勸我回去的?不要,回去看見喬筱雪,我又手癢,到時候又要給媽媽罵。」

「別和你媽慪氣,她說的也對,再怎麼著不能動手打人,有道理也輸了三分。」

心眉何嘗不知道自己太衝動,不過再來一次,只怕會抽得更狠些。

他爸看她不做聲只能嘆氣,「筱雪半邊臉腫著,今天請假在家,說是過兩天就搬去單位宿舍。你還笑,你這孩子——」說著就要來擰她鼻子。

心眉往一邊躲,瞪大無辜的眼睛,「你是媽媽派來策反我的?我意志堅決的很,這回鐵定要自己一個住。爸爸,不如我們倆都搬出去,有你照顧我也夠了。爸爸,爸爸。」她拖長尾音央求,也不管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

「……咳,說的什麼話?不怕你媽明天拎著你耳朵一路拎回家?」

「有你擋著怕什麼?我媽是百鍊鋼,你就是繞指柔。爸爸,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對你這個小祖宗有什麼辦法?」

心眉嘿嘿笑,爺爺還在的時候每回她闖了禍也是小祖宗小祖宗地捶胸頓足。

「心裡好受點了?」

她盯著自己腳尖點頭,誰叫她沒人家韓紅的命,只有韓紅的病?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以辯證的眼光看事物。」

「……爸爸。」

「這個拿著。」

心眉接過信封,兩眼精光直冒。

「在外面不用錢?住人家家裡太久也不好,等夏渡路的房子租期到了,我瞞著你媽租下來。錢儘管用,不夠了和爸爸要。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

心眉一臉呆怔,反應過來摟著老爸急急吼:「好傢夥,原來攢私房錢的不止我一個。戰友啊爸爸,我們受壓迫太久了。」

假裝堅強的感覺很不好,心眉吸吸鼻涕,冒著小雨蹲在市一醫院門口自己的小綿羊上。不知道孫嘉皓上下班時間,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只知道想看最後一眼。

她記得自己在論壇上發過一個帖子,關於同性緣。

那個帖子是這樣的——同性友愛的人為什麼總是沒有異性緣?同性間人緣好的現象是否代表不具競爭性?從某種層面上看,人類社會就是進化了的動物世界。存在感太弱,對其他的同性來說沒有潛在的威脅,所以……

她印象最深的是小新的回覆——潛在的威脅感因為不易覺察才被稱之為「潛在」,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別人成功道路上的絆腳石,等你某天發現自己獲得這種殊榮的時候,嘿嘿……

小新那兩聲幸災樂禍的奸笑此時縈繞在耳邊,她無語凝噎,她何心眉何德何能,竟然也會成為競爭的對象,雖然還沒交手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醫院門口長期有個老頭攤煎餅果子討生活,「姑娘,要不要加雞蛋?一個加五毛。」

她認真權衡了一番,下定決心說不要。轉頭又喚:「大爺,要,只加一個。」

香噴噴的熱乎乎的煎餅捧在手上,她混著雨水一點點吃下去。

「來醫院探病的?」下雨沒生意老爺子很無聊。

「大爺,附近有沒有花圈鋪子?」定一個送去給孫嘉皓,順便悼念她的初戀。

「有,前面轉左進了巷子最後面。這人啊,生死有命,姑娘你別太傷心了。」

……

「我在這擺攤幾年見過太多了,三四十歲的富貴人還不如我這命賤的老頭,進去幾天『啪』一下說沒了就沒了——」

心眉差點被噎住。說的不像醫院倒像是屠宰場,嗯,孫嘉皓就是宰割了她初戀的儈子手。

「——所以,這人嘛,命隨天定,活著一天樂呵一天就好。」

可不是,心眉眼中忽閃,這老爺子全身散發智慧的光啊。

她把最後一小塊餅吞下肚,拍拍手語氣堅定地說:「大爺,謝謝您了。我這就去買花圈。」

「孫醫生。」

「……心眉?!我打了幾次電話,你——」

「嗯,我不想聽,直接掛了。」

「……」

「我們這個月廣告收入少,電話費只報一半。省點廢話哈,我就想知道一樣,喬筱雪說是你主動給她電話主動約會她,是不是這樣?」

「……是。」

很不錯,沒有左右推搪,值得表揚。「你說我們談好了只是試試,沒有確定任何關係;你說你欣賞我的性格,可是性格不能涵蓋全部;你說我們只拖過手,總共不到三分鐘,所以我們是純潔的朋友的友誼。是不是?」

「心眉——」

「在你看來,你就是朵鮮花,插在我這堆牛糞上?我想說,如果你也算鮮花,以後沒牛敢拉糞。電話里你看不到我口型,我想說的就是『卧-草-泥-馬-勒-戈-壁』,叫你插幾根禿毛裝天使!還有最後一句,祝你們一對鳥人幸福!」

醫院是生與死交替的地方,心底那棵小樹,怯生生的一片青澀,在這裡萌芽在這裡枯萎。

她掛上電話咂咂嘴,「草,雨也是鹹的。」

幾天後,老宋說幫她找到一處房子,叫她去看看。

心眉眼珠快爆出來,「四房?我要那麼大做什麼?打滾?還有,我每月工資多少?交了房租然後白天上班晚上搶劫過生活?」

陳婉掩臉笑,「先吃飯,邊吃邊說。」

擺好桌子,豆丁小屁股先霸住心眉旁邊的位置,宣告:「我要和乾媽坐。」

秦昊連連點頭:「這下好了,連我兒子也被拐了。」

陳婉和心眉連續聊了幾夜的天,最後連豆丁也不甘寂寞爬上她們的床,聽到揉眼睛才睡。陳婉知道自己老公在兒子床上抱著枕頭唉聲嘆氣的悲憤難耐,嘴上笑,眼睛掃過去,沖老公努努嘴。

秦昊恍然,站起來邊往廚房走邊和宋書愚說:「兄弟,坐我那兒去,看著我兒子。和他乾媽那種肉食性動物坐一起,連一根青菜葉不碰的。」

宋書愚挑挑眉,沒理會也沒反對。

何心眉兀自不覺,拿著一雙筷子做兵器,和豆丁你來我往的,打得火熱。

「小心,別戳著眼睛了。」

聽老宋一說,她覺得也是,收了筷子說:「其實,我已經找到房子了。就在報社附近,市公安局的老宿舍。一樓不太敞亮,不過一房帶個小客廳挺好的。而且單身住那裡安全啊,想想周圍全是荷槍實彈保護我的,睡覺都踏實。一不小心,遇上個警章帽徽六塊腹肌陽剛氣能沖暈腦門的大帥鍋——」

秦大耗子:「保護你36D不被打劫?」

小婉:「心眉,你昨天才發誓脫離外貌協會——」

宋書愚:「你省省,一樓潮濕——」

豆丁:「乾媽,我也要,警章徽徽!」

心眉深刻領悟到自由的不易,捂臉,「吃飯,吃飯。」

最後心眉還是拒絕了老宋的提議,臨湖的房子啊,小高層、大露台,那擱任何一青春偶像劇里都是奸|情、不,愛情發生的背景板。湖邊穿仿版阿迪達裝模作樣跑步時,小區便利店裡咬牙狠心掏出最後二十大元買一小塊進口巧克力時,離小區半公里地下了公交轉出租然後在門口付錢轉身撞上名牌跑車車軲轆時,都是發現鑽石帥哥或多金阿伯的機會啊!

淚奔……那不是她何心眉的生活。

從老宋車上下來,何心眉拎著自己的小包,幾件換洗衣服,懷裡抱著手提電腦仰首闊步邁向新生活。

「這門鑰匙,有點問題。」門開了鑰匙拔不下來。她滿頭大汗,一隻手使不上勁,把懷裡的電腦拋給宋書愚。「你先進去坐。」

「我來試試。」

「不用,」她看一眼老宋修長的手指,實在不忍心。「我上次來看房子就這樣。」腳蹬防盜門,手上用力,深呼吸。哐當,鑰匙拔下來,她往後栽。「老宋,啊啊——」

宋書愚眼明手快,抱了個滿懷。

「我說我來——」

「你來摔著了我扶不住,人高馬大的——」

對面門打開,「何小姐,今天搬……」

心眉乾笑,掙脫出老宋懷抱,「是,李阿姨,以後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係,以後就是鄰居了,要幫忙隨便說。你們——是同居?」

心眉回望老宋一眼,那廝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她駭笑搖手,「不是不是,絕對絕對不是。我保證不是。」公安的家屬警惕性也這樣高?繁榮穩定有希望啊!

「你剛才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你不是解釋過了?」

「……」

「就一張凳子?」

「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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