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聶二被捕的消息在數日後傳遍聞山。

被捕當晚,聶二老婆被一併請去協助調查,聶二看重的幾個徒弟和手下也同時被捕,緊接著聶二名下夜場被查封,賬目被封存。當晚夜間聞山左近所有檢查站被荷槍實彈的武警封撤時,其他手下都隱隱感覺有些不對頭,有觀望的,也有機靈的準備跑路避風頭。

數日後,聞山日報頭版頭條詳細報道了近期開展除惡打黑行動的成果,聶二被刑拘的消息得到了證實。

區德舉著那份報紙,指尖微顫。

「叔,激動不?」翹著二郎腿,舒服地半躺著的黑子促狹地問。

連日來二十四小時突擊審訊,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管制令才解除,黑子就回家大睡一場,睡醒便被電召來積沙圍的小院。

德叔怒目,惹來一眾哄然,他隨之開懷一笑,有些感喟地說:「這一次,動靜不小。」

「那是!」黑子眉飛色舞地談起當日情景,「那天巴書記震怒,回到市裡就開起了緊急常委會,會上首先向汪建平開炮,質問汪建平是怎麼抓全市治安管理工作的?可憐汪建平平常耀武揚威,對著巴書記一個屁也放不出,臉憋得通紅,嚇得尿了一褲子。」

其他人都不了解詳細經過,見黑子說得似模似樣,都正色認真地聽著,哪知黑子洋洋得意地說順了口,忘了形,最後一句露出大破綻。

書房裡笑聲一片,光耀嘲笑他:「你和老汪有仇也不能挾帶私貨啊?有你這樣損人的?」

黑子撓撓腦袋,揮手說:「小枝節就別跟我較真了,繼續繼續。話說當時汪建平被一輪炮轟後張口結舌,巴書記當場責令汪建平停職審查,又委任了何政委擔任工作組組長。然後,你們知道的,黃副局把我和老梁也推薦進了工作組。所以,兄弟,哥壓根就沒時間通知你,一進工作組手機就上繳了,沒法報訊。」

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姜尚堯說的,姜尚堯理解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一看你手機關機就預感有情況。」

德叔目光在他們兄弟二人間逗留了數秒,接著含笑催促黑子:「後來呢?」

「後來緊接著就把潯峰山匝道檢查站抓獲的那伙人全部轉送去了駐軍基地,一晚上突擊審訊。其實誰不知是聶二,無非程序問題,我恨不能直接踹上聶二家大門。到了夜裡,那伙孬貨扛不住,接二連三地開始招供。這還得了?武警和公安分頭行動,我自告奮勇去了請聶二爺。」

再談下去便是關於聶二的審訊結果,礙於組織紀律,黑子當然不會隨意說嘴,其他人也不難為他。笑了一回,這個話題告一段落。

德叔又看了一遍新聞,取下老花鏡,望向沙發上幾個小子,佯怒說:「你們幾個,嫌我老得不中用了是不是?這麼大的計畫,事先居然不透半點口風。」

王霸龍頓時有些訕訕地,瞄了眼其他人,都同時坐直了身子,只是姜哥嘴角含笑,光耀滿臉尷尬,黑子呲牙咧嘴的,不知是難為情還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德叔,這個……」王霸龍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叔,這你就小心眼了吧。」黑子訕笑。

「德叔,錯在我。是我告訴他們先別透露給您知道,一來這事不知成不成;二來真成了就是個大驚喜;再有就是,小說上不都那樣寫的嗎?滿師前都要獨自干一票大的。這事真成了,代表我們四個真正滿師,學到您一二分手段了。」姜尚堯誠懇說。

這話捧得德叔心中大快,猶自端著架子,只可惜下巴上沒有美髯一束讓他可以裝模作樣地捻一把須。

黑子樂不可支的,「高興就笑出來唄,聞山地面以後就看您老了。聞山規矩,過九不過十,叔你明年五十九大壽,我估摸著那宴席能擺到河堤上去。」

這話雖是逗樂,滿座深以為然。德叔想像那盛景,暗自欣喜。當年出道的諸人,如今只剩他區德獨秀於林,這是才智能力與眼光的綜合體現。他微笑著,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石頭,這裡頭的關鍵人物,巴書記,你從哪裡來的消息他會來聞山?」

區德確實老辣,一句話切中要害。事實上,其他人私下也頗多揣測,姜尚堯兩個月前便定下了這個計畫,他又是如何得知巴書記會來聞山,並且為什麼去了鐵路小區?

姜尚堯回以笑容:「德叔,不瞞您說,論起來還挺有淵源。當年我媽去內蒙插隊,巴書記是兵團的連隊指導員,那一撥知青受到巴書記很多照顧,現在大多退休了,今年過年時談起往事想聚一聚,提到了巴書記。我也是過年聽說了這事,知道巴書記會來聞山,可能過些日子還會來,我媽那些知青們都以請到他為榮。」

幾人默默點頭,黑子和姜尚堯關係親近,一拍他胸脯,擠眉弄眼地說:「這條大腿夠粗的,不妨抱一抱。」

「算了吧,人家知道我是誰?」姜尚堯嗤之以鼻,眼角餘光瞥見德叔若有深意的眼神,他心頭隨之泠然。

正聊著天,小嬸抱著孩子來敲門,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飯後,姜尚堯先行離開,德叔屏退眾人,獨留了光耀。

書房裡,他踱步不止,饒是光耀一貫老成持重,此時靜觀德叔陰沉的臉色,也止不住心亂。

「把石頭開始謀劃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德叔目光森然。

光耀深吸一口氣,凝神想了想,開始敘述經過。

座鐘滴答,聽完後德叔沉默良久。光耀心懷忐忑地問:「德叔,這不是好事嗎?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德叔認真評估光耀眼中的不解之意,少頃,他低低嘆了口氣。石頭太能了,一番謀劃將他的心腹全部裹挾了進去。光耀霸龍和黑子固然是真心想令他驚喜,可從側面也能看出石頭對他們的影響力。

區德看三國,最仰慕的就是諸葛先生,他一生信奉的也是謹慎二字。這樣的石頭確實有資格繼承他的事業,也有足夠的能力駕馭那些小子們,但有了小寶後,區德的心思又複雜了幾層。

「從今天開始,你要多留神。聶二這一進去,出來的機會渺茫。有些人會按捺不住跳出來。」

心思慎密的光耀略一琢磨已經猜到是誰。「德叔,您是指……喪狗。」

區德默然點頭。「十年了。」

江湖人錢財身外物,來去如流水,喪狗捲走的賭場那筆款子絕對撐不起他十年的花用。「德叔放心,我會料理得妥妥噹噹。」

德叔再次點頭,隨即緊盯著光耀雙眼,補充說:「這件事,你知,我知。」

他語氣陰森,眼中殺機一現而過,光耀愕了下,坐直了答說:「德叔,我懂。」

聞山的雲翻雨覆與慶娣無干,她正努力調整著心態應對人生的大轉折。

電影學院一貫注重面試,據說文學院面試分兩個部分,英語口語以及閑聊。聊天時的提問並不局限於專業領域,這個傳統是為了側面了解學生的個性與藝術感染力,因此也無從複習,只能靠平常的積累與沉澱。

事實正是如此。坐成一排的老師們先問了個人經歷,接著慶娣的導師問她對於聞山的印象,然後問她喜歡聞山嗎?

其中幾個老師慶娣以往借蹭課的機會曾有淺層的接觸,所以這一刻也並不覺得如何緊張。

她誠實地答說:「不喜歡。但是故鄉是所有人不能割捨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基石。對我來說,沒有之前聞山困頓的精神生活,離開後就不可能感受到那種掙脫的喜悅。」

「如果拿文學作品比喻你的故鄉,你的選擇是什麼?」旁邊另有一個老師問。

慶娣仔細想了想,「我會拿蘇聯文學作品比喻。凜冬的夜晚,站在靜靜的黃河支流邊,感受千百年來那片土地上的人們遭受的所有不可逆的苦厄,和因此而淬鍊的冷峻深沉的性格。」

問答繼而轉向輕鬆的話題,結束後慶娣長吁一口氣,翻出手機一看,未接來電不少。

她先打了個電話給妹妹。

小愛比她還要緊張,不迭問:「怎麼樣?有把握沒有?」

「感覺不錯,看導師的態度挺親切挺滿意的。」

愛娣了解姐姐性格,話這樣說證明有相當的希望。「我這裡也有個好消息。這些天一直忙著看房子,終於有一套小兩居的二手樓,向陽,地段也挺好。姐,我一看就動心了,跟著就下了訂。」

「你和向雷商量過了?」

提到向雷,愛娣好一會沒出聲。「胳膊肘往外拐的,和他商量什麼?」

「小愛!」

「行了,我吃了飯和他說。還有件事,姐,聶二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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