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元宵節,姜尚堯乖乖回了鐵路小區。

為了照顧姥姥,家裡除了煮飯的阿姨外又多請了個護工。姜尚堯他舅媽年前曾希望派個阿姨過去她家幫忙打掃衛生,結果被姜鳳英拒絕。飯桌上,舅媽又提起這頭事,和舅舅爭執起來。

兩夫妻吵了一輩子,姜尚堯和表弟尚賢早已習以為常。

剛消停不多會,他媽推了姥姥出來吃元宵。老太太費力地挑起鬆弛的眼瞼,語聲含糊地問:「娣兒……」

姜鳳英放下碗,瞥了眼兒子,他剛巧停了手中調羹,正直直地望來。姜鳳英無聲嘆了口氣,拿紙巾拭去老太太嘴角口涎,說:「下午打過電話來問好,你那會正做理療呢,沒敢打擾你。」

身後姜尚堯舅媽嘟囔不休:「也不關心關心我們賢賢,老糊塗了,連正經孫子是誰也分不清。」

姜鳳英憋住一口氣,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睛看著自己弟弟。

風波不停的,姜尚堯不耐地丟下碗,回了自己房間換衣服。猶聽見飯廳里舅媽大聲說:「媽,你腦子也記點事。你那外孫媳婦去了貴地,別指望她回來了。」

他抄起外套想出去趕人,外面舅舅已經吼起來。姜尚堯走到姥姥輪椅邊,柔聲說:「我出去了,姥姥。」

姥姥看也不看吵架的那一對,抬手作勢撫撫他頭髮,微微點頭。他媽追出來交代:「大過節的,別又去礦場過夜。早點回來。」

下了樓,手機狂震,姜尚堯心尖隨之一顫。拿出來看是黑子的名字,無以形容那急墮的失落。

他懶洋洋地接來,「元宵好。」

「好個屁,出來喝酒。」粗魯的語氣能想像黑子鬱悶難伸的表情。

「還喝?初一到現在,我吐了不下五回。」

「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兄弟你?」

姜尚堯連連道是,開了車門問:「誰招惹你了?」

「哪一年年頭年尾不鬧幾齣?不知道急什麼?我這樣子像缺女人的?」

這是又被家長逼婚逼急了。姜尚堯安慰說:「叔嬸是為了早點抱孫子。」

「孫子有屁用,我天天在單位裝孫子還不夠?」

進了黑子常去的國會山,站在鎏金影壁牆前講電話的媽咪望見他眼睛一亮,嗲聲呼喚著「姜哥」 迎上來,手臂蛇尾一般搭上他後腰。「黑子哥在V9,我帶您過去。」

姜尚堯一笑,還沒說話,又有個矮胖子抖著腮旁肥肉,繞過侍應們高叉旗袍下條條白|嫩大腿,堆了滿臉的笑,遠遠喊道:「姜哥。」近前往他身後望望,「今天就您一人?」

胖子想握手又不敢的樣子,尷尬之下順勢一把將媽咪推開,低聲呵斥:「不知道姜哥膩歪你那股騷狐味?」

「行了,鉀肥,忙你的去。我知道地方。」姜尚堯徑自往包房的方向走去。

夜場是夾縫中生存的行業,特別在聞山,這種地下勢力多方角逐的環境里,更需要多一分智慧和謹小慎微。

國會山算不得聞山最大的夜總會,不過能在聶二眼皮底下輕鬆掙飯吃,鉀肥的老闆也算是個人物。

但面對姜尚堯,鉀肥絲毫不敢怠慢,迭聲說是。

姜尚堯推門進去,珊瑚吊燈下,曼曼緋紅輕紗,銷金軟窟中短裙肉彈們圍著黑子,擠成肉堆,鶯聲燕語,脂粉香摻著酒香,醺人慾醉。

聽見門響,黑子的黑臉膛從一團團雪白的乳肌里露出來,看見姜尚堯就是一樂,「哎呦喂,今晚上你們誰能強上了這個木頭樁子,黑子哥明天帶她去銀泰刷五個小時的卡。」

黑子說話向來算話,可是任憑意動,也沒人敢放肆捋一把虎鬚。小短裙們站正了紛紛喊「姜哥」,黑子頓時意興闌珊:「就不該叫你來的,沒趣。」

姜尚堯也不搭理他,揮揮手示意姑娘們繼續,接了老梁敬來的煙,在沙發一角坐下,問老梁:「今天不休班?」

「可不是,才回家,還沒坐穩當又被電招出來。」老梁大拇指翹向黑子,「110值班,接警過去一看,認識的人,兩夫妻打架。」

姜尚堯一愣神,即刻回過意來。

黑子那點小心思,明白的也就他和老梁兩人。姜尚堯對慶娣的妹妹沒太多好印象,俗艷,心眼多脾氣差,說話不經大腦。可黑子總把她擱心坎上,時不時順路去瞄一眼,念念不忘的,他也無可奈何。

他拿了杯子,二話不說,和黑子碰了一杯。

老梁被老婆的追蹤電話逼得坐不住,先行告退。姜尚堯挑了個看起來斯文點的小短裙坐旁邊斟酒,一晚上任由黑子胡鬧,直到看他差不多到頂了,姜尚堯才散了一疊現鈔,揮手趕了外人出去,哥倆勾肩搭背坐一起。

「總要顧著早點給你區家傳宗接代,老是出來這些地方玩頂什麼事?老婆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隨便是誰有什麼打緊?」

「兄弟,你說自個呢?」黑子乜他一眼。

「大爺的,原來還沒醉,再走一個。」

「照我說,那個翟醫生也不錯,有胸有屁股,家裡條件也好。反正不是自己喜歡的,隨便娶誰進門有什麼打緊?」

姜尚堯臉一寒,倒酒的手停下來,回首注視黑子,不客氣地說:「別人怎麼議論我和她的關係沒所謂,自己兄弟,別戳我脊梁骨。」

「惱羞成怒了吧。」黑子洋洋得意,「戳人軟處也要防著自己的。行行行,哥相信你,你和她關係好比那楊乃武和小白菜,一清二白。」

見姜尚堯臉色陰沉,黑子拍拍他肩膀,「知道你心思放在哪。我們兄弟倆,算是栽在她兩姊妹手上了,日子誰也不比誰好過。」

姜尚堯冷哼一聲,將杯底殘酒一干而盡。「回家。」

進了電梯,黑子瞅見碧龍泉桑拿幾個字,嘿嘿一笑,手癢地按了四樓的鍵。「大過年的,難得哥心情好,賞臉給聶二,去他家消費消費。」

說話間,電梯門在四樓開啟,姜尚堯順手按下關門鍵,「你這存心添亂呢。眼前留一線,逼急了——」

一陣喧嘩遠遠傳來,「攔住他,前面那個瘦子!」隨著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一道人影從電梯門前疾掠而過。

姜尚堯當機立斷伸出一腳,抵在將合攏的兩扇門之間。「出事了!」

電梯門再度開啟,又有十多條彪形大漢身影掠過。黑子酒意頓時消散,紀律部隊培養出來的快速反應下,他手按槍袋,「除了我們的人,誰敢在聶二場子搗亂?」

兩人追趕那十來個彪形大漢到了消防樓梯附近,姜尚堯一眼瞥見門邊血紅的手指印,拍拍黑子胳臂,拇指直指電梯門。「車場。」

對視一眼,黑子已然會意,一人追下去,大喝一聲:「警察辦案。」

看場子的都是江湖人,聶二的手下誰沒點糟污底子,聞言腳步皆是一頓,再回過勁,黑子已經撐住樓梯扶手,縱身一躍,跳下三樓,連續數個翻縱,不見人影。

另一邊,姜尚堯直落地下車庫。在消防通道口沒尋到人,聽見呼喊聲在樓梯間的迴音傳來,他略微有些著急。走到一角拐彎,黑子的身影也出現在樓梯口,顯然也發現地上血漬,向這邊尋來。

水泥地上零星的猩紅在他腳邊消失,姜尚堯四顧左右,抬眼便看見彎道上方的凸面鏡照出不遠處一部悍馬屁股下的黑影。

他向黑子示意,兩人分頭包抄。那人蹲在地上,不知是在包紮傷口還是什麼,身形微動。姜尚堯脫下外衣,抄後路過去。那人六感敏銳,不等他近前已經預知到麻煩,回身而顧。

姜尚堯早有準備,手上外衣飛拋出去,擾了那傢伙視線,隨之縱身撲上。那人骨瘦但驍悍非常,被他外衣罩住頭面,手腳卻不含糊。消防樓梯那邊傳來混亂腳步聲,姜尚堯有心儘快了結,只得下了狠勁,小腿纏繞對方小腿脛骨翻折,將那人反撲於地,膝蓋順勢而上抵住他脊梁骨,大掌死死捏住他後頸,另一隻手制住那人撐地的胳膊反剪到背後。

那人幾次想翻身而起,被姜尚堯掣拿住諸多要害,只得頹喪放棄,一側臉,恨意凜然的雙眸迎向姜尚堯,眼中仇恨的火焰瞬時消散,驚疑不定地張張嘴。

「黃毛,好久不見。」姜尚堯淡笑。

「姜——」黃毛聽見響動,將「哥」字吞回去。

「往這邊走。」姜尚堯鬆開手腳,示意彎道方向。見黃毛猶豫,他目光掃過黃毛用衣服捆紮的右臂,「十多個人追你,跑不掉。」

黃毛也是識時務的,當機立斷緊隨他身後,貼牆借車影的阻擋慢慢往彎道盡頭移挪。

「這邊,那小子就在這附近。」有人大聲呼喝,接著便是連串的腳步。

黃毛瞥眼間,見姜尚堯神色鎮定,他隨之心安,停步縮身在一輛奧迪下。

雜亂的腳步聲在附近停止,寂靜中黃毛似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隨即,一輛車急速駛近,只聽得聶二的手下們一涌而上攔阻,那開車的人不管不顧,一路呼嘯地衝出人群。

聶二的人當即就罵咧起來:「草,黑狗的車,老子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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