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慶娣上車坐好後就問姜尚堯:「笑什麼?撿到寶了?」

姜尚堯揚眉,「嗯,撿到寶了。好看。」

她身材高挑,可以說是標準的衣服架子,認真打扮起來回頭率頗高。剛才離遠瞭望,街頭的她玉立亭亭,極是養眼。

「這麼貴的東西能不好看嗎?」慶娣扯扯衣服袖子,白他一眼,「還騙人!我妹可是行家,一眼就說這件衣服絕不是你說的那個價。」

「打扮自己女人不是應該的?又不是花不起,你穿著好看,我看著喜歡就行了。」他說得自然無比。

慶娣頓時就紅了臉,見他手伸過來,她閃躲不開,還是被他輕輕捏住耳朵揉了一下,眼裡的調笑分明是在說:「看,耳朵又紅了。」

「討厭!」她拍開他的手,才覺得這一下更似打情罵俏,至於乜他那一眼簡直就是眉目傳情了。「開好你的車別鬧了,記得前面超市放我下來。」

「不用買什麼禮物了,我都買好了,堆後面呢。」說完沒反應,姜尚堯瞟她一眼,「擔心了?往年你自己不也去過我家嗎?姥姥還說有一年春節你幫她搬花盆,臨走塞你紅包怎麼也不要。都認識,怕什麼?」

「那可不一樣。」

「擔心我媽的態度是不是?」她神色黯然,可見一語中的。姜尚堯開解說:「我媽那人牛脾氣,現在只是鑽了牛角尖一時轉不過彎來。」

姜家姥姥此時也在勸解:「鳳英,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那可是你兒子,難道你希望他陷在過去的感情里,一輩子不結婚不娶老婆?這樣就算對得住雁子了?喜歡一個人,懷念一個人,又不是要把那人天天掛在嘴邊。心上騰個角落,把她揣進去,偶爾看看就好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照你的意思,噢,你爹死那天我不跟他一塊走,我就不是東西了?」

「媽,瞧你,說啥呢?」姜鳳英急脾氣上來,隨即又在老太太的目光中軟化,低下頭掩住傷感的眼睛說:「媽,那兩個孩子跟我親身的有什麼不同?雁子更是像我親閨女一樣。小時候她媽值夜班我帶著她,放在床頭,生怕她冷著,睡一會睜眼看一看。長大些,像朵花骨朵,逢人就嘴甜地喊叔叔阿姨。我給她裁過多少褲子織過多少毛衣?眼見得長大成人了……我不是心疼我沒了兒媳婦,我是心疼我沒了閨女。」她說著扭過頭悄悄抹眼淚。

「那也和慶娣沒關係啊。難不成你還想株連九族?把她哥的罪過都攤在她頭上?出事之後慶娣照應了我們家多少你全忘了?」姥姥乾澀的老眼也浮現些微水澤,「不是她偷偷一個去原州找她朋友,能請到嚴律師?堯堯能少判幾年?她真心實意對堯堯好,堯堯也真心喜歡她,這就夠了。為什麼總要把她和雁子對起來看?照我說,堯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摔倒了還能直直站起來,這個,全靠慶娣那姑娘。鳳英,雁子沒了,沒人不難過。但也要往前走,別回頭。」

姜鳳英怔怔盯著地板思索,姜姥姥也不著急,靜靜地等著。過了好一會,姜鳳英突然醒過神,將手上織了一半的毛衣往姜姥姥懷裡一擱,「我去看看鍋里的湯,燉了這麼久了,這兩孩子還不回來呢?」

姜姥姥看著女兒背影偷偷笑起來,一邊裝果盤,一邊嘴裡念叨:「你不急抱孫子,我可急著抱曾孫呢。」

此時,樓下的姜尚堯吸吸鼻子,肯定地說:「山藥燉排骨。」

慶娣抿嘴而笑,接過他遞來的東西問:「買的什麼?等會姥姥和阿姨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羊毛衫和補品。行了,我媽不會問太多的,最多問你什麼時候能回聞山好辦喜事。」

「你……」她想擰他,卻被他先一步抓住手,緊緊握在手心。

上了樓,姜尚堯還沒喊門,姥姥已經急急地迎出來,說道:「我就說聽見腳步聲了,兩人躲樓下說什麼悄悄話呢?」

慶娣微窘,喊一聲姥姥把東西送上。姥姥自然一番客氣,最後說:「別人的我真不好意思收,慶娣兒,你的不一樣。」

慶娣更不知該如何接話,正尷尬間姜媽媽從廚房出來,說:「來啦。」

慶娣站起來訕訕喊一聲阿姨,見姜鳳英只是略微點頭又沖姜尚堯說洗手吃飯,她掩不住臉上落寞失望。

姜尚堯拖她去洗手時,安慰著:「打起精神來,該說的話都和我媽說明白了,等她想通了自然就沒事。」

慶娣不由埋怨,「你別說那麼多,這不是難為我嗎?別該怪我們還沒怎麼,你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他注目於慶娣著急的臉上片刻,突然笑起來,帶水的手捏捏她鼻子,小聲問:「這時候還在替我著想啊?放心,我沒你那麼笨,我托姥姥勸的。」

慶娣這才舒一口氣來。

吃飯時桌上似乎只有三個人一般,慶娣不善言辭,今日更比往常拘束,乾巴巴地答完姥姥的話就再不知聊什麼好。倒是姜尚堯,每回冷場他總能挑些姥姥感興趣的話題出來。慶娣心中感激,望向他時眼裡的喜歡不加掩飾。姥姥看著暗暗點頭,又沖自己鑽牛角尖出不來的女兒猛使眼色。

好不容易把一碗飯吃完,慶娣正準備客氣一下,姜鳳英抬起頭來,淡淡說道:「平常吃飯也這麼少?光長個子不長肉可不好。」

慶娣拿不準姜媽媽是什麼意思,求救地望向姜尚堯,只見他笑得開花了似的,說:「那就再裝半碗,再陪我吃點。」

洗碗時姜尚堯低聲對慶娣說:「我媽那人牛脾氣,有時候明知道錯了,抹不下臉,關心的話也說得硬邦邦的,叫人誤會。」

慶娣撲哧一笑,「哪有這樣說自己媽媽的。」又問:「你會洗碗嗎?」

「這不是為了你?第一次來讓你洗碗我不好意思,讓我媽洗你不好意思,那乾脆我來。」

水龍頭嘩嘩的,他扭頭望去,眼前人咬著下嘴唇,定定地回視他,接著緩緩綻開笑容。他忍不住心中柔情激蕩,俯身在她微綻的唇瓣上親了一口,流連不去地,壓低嗓子在她唇邊問:「感動了?感動了來吻我。」

慶娣只陶醉了幾秒,聽見他的話不由往他肩膀捶了一下,「你使壞也不看看地方。」

他笑得呵呵的,回頭繼續幹活。

這個人,她自以為早已熟悉,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但是,他總能給她驚奇。

以前她一直以為他是平和的理性的,像棵白樺樹。枝葉並不延展至太大的範圍,只是一力向上向上,追尋太陽;後來在監獄見面,她又覺得他像平原上受阻的風,她幾乎能感受到那無形的磅礴的憤怒;再等他出獄,他儼如一塊鐵礦石,冷峻堅忍,沉默地等待著什麼。

現在的他……慶娣仔細端詳,忍不住被自己的答案逗樂了。

「笑什麼?」他抹乾手,開始審問她。

「我沒笑。」慶娣輕聲申辯,想從他旁邊擠出門,可惜廚房太小太窄,她被攔腰截住。手臂緊實地箍著她,她不得不貼向他胸脯,臉湊近著臉,呼吸粘著呼吸。「我真沒笑,你看錯了。」她能說剛才洗著碗哼著歌、時不時瞟她一眼的他,風騷得像朵花嗎?

慶娣再次低笑,胸腔的震動明顯地觸發了什麼。她身體一僵,不敢看他的臉,只是赧顏垂目輕輕掙扎,想逃離那令人驚慌的堅硬。接著感覺到縈繞在她臉側的粗重呼吸聲平靜了些許,腰間緊箍著的手臂也緩緩卸去力道,她微微鬆了口氣。站穩之後,只覺得尷尬的氣氛里分明有些不可言說的洶湧暗流。

他好一會沉默,慶娣惴惴不安地握緊門把手,偷眼望向他。他正目不轉睛地看來,那不可言說的洶湧暗流似是潛進他深邃的眼裡,令慶娣不由屏息。

數秒,又或者是恆久,姥姥的呼喚聲打破魔咒,「慶娣兒,來吃月餅。」

慶娣應了一聲,從恍惚中蘇醒,她低聲說:「我先出去了。」

他眼神鎖住她,微微點頭。

慶娣忽地,鼓起不知從何而起的勇氣,在擦身而過時回頭,一口親上他臉頰又立即閃開,餘光瞥見他力持鎮定的表情突然間充滿驚愕、眼珠也瞪得老大,她竭盡辛苦才強壓下大笑的衝動。

離開時姜媽媽親自送他們下樓,幾番欲言又止。兩人站在樓道口一起注視姜尚堯拿車的背影,沉默著。這讓慶娣不禁回憶起早幾年的一個春節,姜阿姨也是這樣,斟酌言辭,最後勸她不要再來。那時,她尚不知魏懷源毀了姜大哥他們兩人最後的幸福。

慶娣心中忐忑。佇立在街頭等姜尚堯來接時,她已經想好了。如果今天,她無法妥協的堅決與姜阿姨的執念再起衝突,那麼她只需要看姜大哥如何決定。他願意維護她,她會加倍地愛他,因為值得;如果他放棄,那她勢必會選擇抽身而去,誰也不須影響誰的人生。但是,歸根究底,她實在不願面對這種抉擇。「阿姨……」

「慶娣,你先聽我說。……那年在監獄門口,我請你答應的事,你沒有答應。現在,……我很慶幸你那時候的堅持。堯堯的轉變我看得到,是因為什麼我這當媽的再明白不過。我脾氣太固執,有時候明知道是錯的,也會固執地不願意睜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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