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沈慶娣確定一切都不對頭。事態走向詭異、詭異到以她的見識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步。

姜尚堯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犯入室搶劫罪,並情節嚴重,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兩罪並罰,一起十二年。

法庭下,姜媽媽面色蒼白,眼神凌厲;姚雁嵐跟霜打的葉子一樣,慶娣挨著她肩膀能感覺到她整個人撲簌簌地在抖。

法庭上那人自帶著手銬從側面的通道被押解上來,深深地凝目庭下的他們數秒之後,再沒有回望一眼。側臉的輪廓明顯看出消瘦許多,目光不復見以往的平和中正,像掩著千重霧、隔著萬巒山,慶娣看不透他的情緒。

這是數月來第一次能看見他。無數個夜晚,她任月光灑滿長發,長發遮掩著她閃著銀淚的眼睛;無數個課堂的間隙,她像能無限穿透障礙般遙望那片小樹林,心中迴旋著他深沉的吟唱。

此時此刻,她目光貪婪,每一眼都默默地在堅實的心房上描畫他的面容輪廓。一筆一筆,入骨的深刻。

宣判時,她留意到他腮旁的肌肉綳得緊緊的,她知道他一定死咬著牙根。那是全程他唯一情緒外露的時刻。那一刻,她覺得一顆心絞疼,疼得她眼睛酸脹無比。

「謝律師,我孩子還要上訴!一定要上訴!」走出法庭,姜鳳英憤懣填膺,再是忍耐不住。

「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謝律師斟詞酌句地說:「其實這個判決已經相當不易了。之前的幾起劫殺案證據不足不予審理,那是故意傷害罪,判下來是要槍斃或者無期的,可想而知我在中間費了……」

「證據不足是事實!我孩子沒幹過更是事實!一切都是事實說話!這個法庭大門上懸著國徽!我孩子什麼都不要,我們只要個公道!」

謝律師擺出無奈的表情,說:「我了解你們此刻的心情,不如,你們先回去,休息一兩天我們在律師所繼續談談下一步怎麼走?」說著就轉頭找助手,示意他開車過來。

「姜阿姨,我們先回去吧。」慶娣手臂攙著搖搖欲墜的雁嵐,懇切地說。

姜鳳英看上去是有些狂躁,後腦的髻有些鬆散了,髮絲凌亂,浮腫的臉龐血色盡失,一雙眼象能噴出火。

「謝律師,你先別走!」姜鳳英見謝律師抬腳欲上車,急奔過去拉扯,「我孩子還在裡面,他是無辜的無辜的啊。」

話到尾聲已見哭音,慶娣攙著雁嵐追上去攔阻。「阿姨,慢慢說。」

謝律師滿臉尷尬,姜鳳英兀自糾纏不休。正拉扯間,後面又有車駛來停下。

「呦,老母狗護不住崽兒,在這發飆了。」一撥人拾階而下,為首的一人高壯魁梧,光腦門噌噌發青光,正是聞山聶二。剛才說話那人一臉諂媚的笑意,繼續說:「二哥,這是哪家院門沒關好呢。」說著沖慶娣一干人擺擺手,像趕蒼蠅一般,「走走走,別擋路。」

謝律師見機早溜了,姜鳳英回頭看見聶二,一腔子血湧上臉,眼裡熊熊的全是火焰,還沒等慶娣和雁嵐反應過來,她嘴裡發出一聲母獸絕望的嘶吼,人已經撲了上去。

「你害了我家一個孩子還不夠,還要害第二個,不是人的東西,老娘今天和你拚命!」

聶二身邊一眾人等哪裡容她近前,手臂一掀腳一上踢,姜鳳英已坐倒在地。她手掌撐地,再次起身,又被人大耳刮子左右開弓兜了兩記。

慶娣與雁嵐一個高呼「停手別打別打!」一個厲聲呼喝「我叫警察了,法院門口你們也敢這麼猖狂!」

聶二一臉的厭惡與煩躁,沖手下擺擺腦袋,示意他收手,低聲吩咐:「別在這惹事,人來人往的。」

那打了姜鳳英兩個老大耳光的男人象手掌有灰一般使勁拍了拍,咒罵說:「老母狗囊子,二哥仁義,不和你計較。告訴你那個小崽兒,殺弟之仇轉眼就報。讓他揣著腦袋看緊了,小心著。」

「呸!」姜鳳英坐在地上,吐了一口,擦擦臉,眼中全是恨意,「老娘放長眼看著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黑心肝的短命鬼,老娘不信老天不長眼,等著你們被天收……」

姜鳳英多年不發的彪悍潑辣一發不可收,也不理會拚命要扶她起來的慶娣和雁嵐,就坐在地上好一通大罵。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聶二臉色越來越難看,撥開人群就往車上走。

兩部車後面停著一部三菱紅色小跑,人群退散後,那抹紅色在灼人的日頭下特別炫目,慶娣與雁嵐同時變色。

魏懷源見躲不過去,與聶二打了聲招呼走過來,沖著慶娣先行發火:「你在這兒做什麼?」

慶娣冷臉回說:「我來照應我同學。懷源哥,你不是在省里嘛?姑父知道你回來了?知道你和地痞流氓稱兄道弟鞍前馬後嗎?」

魏懷源最煩她拿他父親當話柄,又無可奈何,只得呼喝了一聲「你懂個屁」,接著轉過臉看向姚雁嵐,看得怔怔的。

姚雁嵐不堪他雙目炯炯,垂頭扶了姜鳳英起來,悄聲說:「阿姨我們回去了,慶娣,你先聊著,一會來我家吃飯。」

「又瘦多了。」魏懷源發了一會怔,開口說道。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慶娣愕了一下,望過去只見姚雁嵐置若罔聞地攙起姜鳳英往前走。

姜鳳英低聲問:「這是誰?慶娣的親戚?」

姚雁嵐回望一眼,魏懷源正目送著她們,而旁邊的慶娣則怒瞪著他,站得筆直。

「慶娣的表哥,她姑父的孩子。」

姜鳳英哼了一聲,「蛇鼠一窩,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姚雁嵐苦著臉,「阿姨,別那麼說。慶娣她很好。」

姜鳳英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慶娣是好孩子。我是說他表哥和那堆人。」說話間又是咬牙切齒的痛恨。「不是他們,堯堯現在也不會在裡面受活罪!」

「聽見沒有,蛇鼠一窩!」慶娣微仰著下頜,眼角不屑地瞟向法院正門口停著的那輛賓士。黑玻璃擋住視線,擋不住她眼中的鄙夷。

「懶得和你解釋,沒見識!」姚雁嵐走了,魏懷源也不願多逗留,說完就想走。

「表哥!」慶娣往日里對著這個表哥沒半分廢話,今天卻大反常態,「表哥,我勸你兩句,第一,那些人不是好人。第二,你別打姚雁嵐主意!」

魏懷源惱火起來,回身逼進兩步,「我說你吃了火藥了?我愛跟誰做朋友你管得著嗎?還有那個姚雁嵐,你是她媽還是她姐?三番五次的為了她沖我來?」

慶娣半步也不退讓,梗著脖子再次重申:「人家有男朋友,感情好得你沒法想像。你要還是個人,就別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事!」

「你!」若不是親戚關係,魏懷源那一巴掌便要落下。他忍住氣,嘴裡輕笑,「她男朋友?現在裡面蹲著的那個?我想他死還不容易?」

見慶娣臉色沉得象能滴下水,魏懷源不由笑容放大,「慶娣,好好讀書,你比愛娣有出息,舅舅舅媽還指望著你將來養老。其他的事,別管多了,你也管不了。」說完揚長而去。

「慶娣,你表哥……他前幾天有來找過我。我沒理他。」姚雁嵐在電話里吞吞吐吐地解釋。

從景程出事後,姚雁嵐就渾渾噩噩地,自覺一顆心象藏在一粒光潔的繭里。

直到那天在景程的靈堂得到一個擁抱。

以前不認識沈慶娣,只是聽過她的名字,在學校里留心多看了幾眼。沈慶娣雖說瘦高,但長相普通,就是扔在人群里迅速被淹沒消失的那一類。

初識之時,只覺得她挺特別。不多話,眼神犀利,氣息冷肅。但是一開口,客氣但不疏離,誠懇而有分寸。溫婉貼心之處,與外在壁壘堅實不可冒犯的模樣大相徑庭。

那天在靈堂,沈慶娣不作多餘的安慰,就那樣上前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姚雁嵐立時覺得自己內心快將崩潰。她撐得好苦,弟弟沒了,媽媽長時間地犯著糊塗、工作也停了,姜尚堯進了看守所、沒有一點音訊,家裡存款不多,媽媽需要看病她需要買菜買米,高考考砸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覺是景程拖累了哥,見著姥姥和姜阿姨她說不出口的愧疚……

這個擁抱來得如此自然如此及時,她覺得生不如死的當口,突然地萌發了少許活下去的意志來。

她需要這個朋友,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形象在慶娣心目中一落千丈。所以出了法庭過後,慶娣沒有來她家吃飯,她一時恐慌不已,怕慶娣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急急忙忙地打電話解釋。

「你別多搭理他就是了,他那個脾氣,就是貪新鮮,過些日子就淡了的。」慶娣偷看父母的主卧一眼,捂著話筒說:「聽我姑媽背地裡說,我表嫂子脾氣臭著呢,管得死死的,他不敢做什麼。你放心好了。」

電話那邊長吁一口氣,慶娣忍了忍,還是開口問:「你想好了沒有?是復讀還是……」

「我、」姚雁嵐愁腸百轉,凝噎說:「我想復讀,可你知道……還是找工作去吧,去我媽以前的文化宮賣票。」

慶娣耳邊迴響起余老師在班裡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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