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美若醒時已到中午。

正月初八,本是她訂婚禮結束後,和維恩一起回去的日子。她卻和毀掉了她幸福的人共枕,半宿癲狂。

一隻手臂橫在她小腹上,腿抵著她的,連在夢中他也一幅佔有慾十足的姿勢。

像轉回原點,像回到寧波街。

她悄然抬起他的手臂,往一邊挪移,又被抱回去。

「醒了?」他闔眼問。

呼吸的熱氣噴吐在她臉上,她別開,徵詢他意見:「以後能否不在我這裡留宿?」

「不能。」他繼續假寐,嘴角噙笑,「阿若的枕被很香。」

她提醒他:「是你昨天讓人送來的新被枕,還沒用過。」

「一樣。」

她不放棄,「我不希望被鄰居誤會,將來小美過來,也不希望被她誤會。」

「我會小心。」

美若無語。

「和你做|愛,完事後離開,太像被嫖完被揮手趕走的牛郎。」

她居然聽出一絲委屈?

「可你一口煙味,有時還一身臭酒氣。」

他眼皮顫動,接著訥訥道:「以後我過來,會先收拾得香噴噴的,讓你滿意。」

美若氣餒,推開他:「由你喜歡,你慢慢睡。」

他這才睜眼,看她起床。裸背白雪雪,線條迷人,她躬身找拖鞋時,胸前兩團豐盈軟肉美妙地蕩漾。

他的心也隨之蕩漾。伸出手臂,由後面擁住她,一手掌握一隻,搓揉擠捏,在她耳邊道:「我阿若的小肉包終於長成了奶桃。」

「滾。」

「舒服完了就趕我走?阿若太不厚道。」

又被他按在床頭一堆卧枕間,半個多小時後,軟綿綿的美若被抱進浴室。

她腿腳無力,煮咖啡時倚著櫥櫃打哈欠。相反,靳正雷神清氣爽,站在連通客廳的餐廳里四顧。

「租的?租金多少?」

美若報出月租。

他沉默數秒,接著問:「丁二給你留有生活費?」

「沒有,丁家家族基金每月是給維恩不少生活費,我不願沾太多光。我有零用,契爺給的。還有,」她壞心眼地笑,「你的那隻戒指,我縫在衣角,跟我漂洋過海,被我賣掉。」

靳正雷面色不豫,隨即釋然,道:「我們再買。」

誰和他「我們」!美若將杯子遞過去,「這次沒下藥。」

院外停幾部車,他的小弟們守在門口吸煙。

靳正雷出去又回頭,「晚上我回來吃飯。」

「不巧,我約了人。」

美若約了露薇。露薇還有兩個月臨盆,抱怨說:「我開始長斑,半夜抽筋,肚子這樣大,想來生產後肚皮大腿會有條條橙皮紋。養兒方知父母恩,現在看見阿媽好生愧疚,她為我們付出的沒有任何量器可以度量。」

美若笑。

露薇想想,解釋道:「阿若,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們認識近十年,幾時開始,你這樣小心翼翼?」美若嗔道。

又嘆氣,「丁夫人沒有錯,將心比心,換作我,我也不會無視家族榮譽,去維護一個並無多少好感的陌生人。」

「二哥問我你在哪裡。」

她沉默。

露薇轉動茶杯,悵然道:「……我告訴二哥,你並沒有回英國,你和大陸佬重歸於好,現在同居。我自覺越來越狠心,連姚令康也講,我越來越似阿媽。」

美若鼻尖一酸,笑道:「這樣解釋挺好。」

「阿若,你真和那人在一起?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找一份工作,打發寂寞時光。」美若說完,恍惚意識到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說話。啊,是仙去的仙嬸,她講「住在櫻桃街就有這般好處,平常人等,哪有這許多勁爆新聞裝點蒼白歲月」。

「阿若,你恍恍惚惚的,要不要去看看醫生?」露薇滿臉關切。

美若醒過神,搖頭道:「不用,我很好。」

她在年後通過香港蘇富比的面試,電話給導師和詹俊臣道謝。

「是你的專業水準決定的,我實際沒有幫太多的忙。」詹俊臣道。

在牛津研究所,美若跟隨導師研究的課題是通過筆墨,印章,題跋,著錄等考鑒論證古代書畫真跡。蘇富比香港總部建立十二年,與內地及整個亞洲的聯繫越來越緊密,正是缺乏專業人才的時候。

也只有這種非華資的藝術品投資行業,才會對一個多月前的醜聞主角保持淡然客觀的態度。

何平安彙報道:「大圈哥,阿嫂去了蘇富比。」

「那又怎樣?」靳正雷沉吟,而後道,「她做她的,我做我的。」

「有個金毛狂追阿嫂,昨日兩人於尖東共進午餐。」

靳正雷起身,「金毛?番鬼?有錢?有型?有沒文化?做什麼的?」

何平安心道方才又不著慌?「是阿嫂同事,據講也是博士,是安什麼學院畢業,來港三年,一直在蘇富比工作。」

「博士有什麼稀罕,我捐給港大一個億,看他們給不給我個博士做做。」

何平安心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如今物價飛升,十個億也未必能買到個博士做。更何況,榮譽銜和讀書拼來的哪能等同而語?

他勸說:「大圈哥,阿嫂最近難得乖巧,不要再起波瀾了。」

靳正雷站在電影公司寫字樓,眺望清水灣海景,笑一笑,低聲問:「你也感覺她乖巧?乖巧就不是她了。」

何平安沒有聽清。

靳正雷轉身吩咐:「平安,月底訂間酒樓,我擺壽宴。」

何平安驚愕,老大從沒擺過壽宴。「大圈哥,你月底生日?那一日?」

「我怎麼知道哪一日?我死鬼阿媽也記不清,大概就是這個月。」靳正雷敲敲書案,「幫你阿嫂正名,我要廣而告之,她是我女人。」

「我不去。」即使她願意,也不能表露得太明顯,更不能讓他輕易得償所願。

靳正雷怒:「我已經通知所有人,和興大圈的臉能被你丟干丟凈?」

「你懂不懂什麼叫尊重?」

「我尊重你,所以來問你心意。」

美若想敲碎他腦袋。「你這叫命令。」

「那好,你也可以命令我做一件事。」他求和。

「我命令你滾。」她推他出門。

不一會,守在院外的小弟們瞪大眼,看著夜色里一個高大身影爬上消防梯。

一個扔掉煙頭,低聲喝道:「醒目點,有人偷偷入屋。」眾小弟紛紛開車尾箱抽刀。

隨即被攔阻,有個視力好的傢伙道:「等等,好似是雷爺。」

大家舉目,只見那黑影躬下腰,鬼鬼祟祟地撬開防盜門,鑽進去。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埋怨:「又耍花槍?這是這個月第幾次?」

雖則道出大家心聲,但雷爺威名不容玷污,小頭目狠踹他一腳,沉聲喝道:「雷爺陪阿嫂玩,那是情趣。你懂個屁!見到女人只會撅卵袋的貨。」

美若見靳正雷施施然下樓,扶額自語:「又要換新鎖。」

「阿若,不要再鬧脾氣了。是我不對,應該先問你,不能開心過頭,忽略你的心意。」他攬她的腰,陪小心道,「下次不會了,下次我去如廁也預先徵求你同意。」

「我不習慣那場合。全部是粗人。」

「華坤契女見過的粗人會比我少?」他冷哼。

「你們黑幫聚會,話不投機就拔槍,我不想受池魚之災。」

靳正雷後悔為了票房,他公司拍的黑幫片將事實渲染了無數倍。「哪有電影那樣誇張,面對面駁火,那是十年前的事。現在大家規規矩矩,一門心思轉正行賺錢。阿若,你當為我賀壽慶生,喝杯酒就給你退席可好?」

代應彪三年前退休,靳正雷正式坐館和興。江湖傳聞,他應該是香港黑幫史上最年輕的話事人,如果連代應彪甘做傀儡為他鋪路的那幾年也算上,靳正雷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相信也後無來者。

尖東這家海鮮酒樓,從數日前開始準備。晚上七點過後,停車場駛入無數名車,逐漸停滿。各色人等,或西裝革履,或休閑打扮,三三兩兩進入酒樓。

美若和靳正雷到達時已經近八點。代應彪為首,和興幾大頭目,還有24K等其他幫會首腦在內廳等候。

靳正雷連連告罪,又春風滿面地向眾人介紹。

人人或恭敬或親熱地喊美若「圈嫂」,俱都一幅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表情。美若心知那些人此刻腦子裡的齷齪念頭,無非是在意淫靳正雷艷福,母女同收。

她笑著一一致意,直到代應彪面前。

代應彪奸狡如狐,但做事也夠江湖,當日派出一部賓士奧登納送她母女去庇理羅面試,給予了阿媽多少寬慰。

美若面具卸下,帶有幾分真誠道:「彪叔。」

她穿鮮紅小禮服,戴金錶,色彩俗艷,在她身上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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