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接近八克拉,凈度堪稱完美。」詹俊臣火眼金睛,一掃已知價值幾何,「丁維恩可算誠意十足。」

美若把玩指間的戒指。

「確定嫁他?」

她點頭。

「我收藏有一顆八克拉藍鑽,已有十年。」他低沉的聲音含有魅惑的味道,「美若。」

她笑:「不要做無用功誘惑我。」

詹俊臣莞爾,起身伸出手來,「我們去用晚餐。告訴我,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簡單的就好。」

他們在肯辛頓屋頂花園餐廳用飯,美若小口品嘗魚子醬啫喱,上面覆一層椰菜果凍。她動作小心,盡量不破壞灰黑色與鮮綠的層次感。

詹俊臣欣賞她貓一般滿足的表情,失笑道:「美若,你吃著五百磅一盎司的博雷戈魚子醬,有什麼資格談簡單?」

「我只是沾光,畢竟十一道菜的大餐機會少有。等畢業典禮結束,和維恩公證後,要找工作要回倫敦,三百磅周薪的起薪只能應付基本生活。」

「丁維恩怎麼說?總不能婚後住在你肯辛頓那間小公寓。」

「這實在無奈,我是希望能兩人生活,但他需要護理和傭人。將來怎麼安排,他正在和丁爺爺討論。」

「那你打算和我討論什麼?」

「我希望你做女方的主婚人。」

「要我牽著你的手,帶你走向丁維恩,將你交給他?」他停頓數秒,眼見美若臉上浮起明顯的失望,詹俊臣綻開笑容,「好吧,雖然很挑戰我的承受力。」

美若鬆一口氣,「謝謝你,沒有附帶條件。不然我要轉而請求導師。」

「我們是家人。詹家人。」

「我會記得這個。但是,小舅,即使結婚,我和維恩都不可能涉足丁家的生意。假如你想把生意觸角通過丁家伸及香港,我和維恩不是好選擇。」

「你想太多了,我沒有利用女人美色的習慣。女人的心,一旦沾染了功利世俗,就像一顆有裂紋的藍鑽,顏色再稀有也毫無價值。」

美若停下刀叉。

他的目光徘徊在她唇上,「這個樣子的你最美麗,眼裡像有萬千話語……」低回婉轉的,最後凝為一聲輕嘆。

詹俊臣在車上握住美若的手,美若想掙脫,隨即任由他握住,十指交錯。

他垂下眼,道:「像那一次度假的感覺,你一隻手被我牽著,一隻手扶著帽子,涼鞋上沾了葡萄園的泥土,風卷了裙擺,裹在我腿上。」

「阿媽曾說,求人時身段要軟。」美若舉起他的手,「你看,我多功利世俗。」

他嗤一聲,放開她。「丁維恩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

美若點頭。

「不用擔心,丁家想由航運發展到陸地,需要大筆融資,銀行也不可能關門不做生意,這種互利關係短期內不會改變。你是詹家人,丁家不會愚蠢到拒絕你。相反,該考慮的是,你簡單婚禮的要求未必能實現。丁家是個大家族。」

丁維恩反饋來的消息果真如此,丁家爺爺的意見是婚禮或是訂婚禮,總要有一個形式廣而告之親戚。越洋電話中,維恩父母道完恭喜,也是如此提議。

美若苦笑。

丁維恩蹲在她面前,吻她放在膝頭的手掌。「不要怕,有我有丁家,他不敢妄動。」

「這些年過去,他應該不會如何。只是維恩,我不喜歡香港,我不願回去。」

「我們只回去擺一場訂婚酒,悄悄來去,婚禮還是按照你的心意,在牛津的教堂,請親朋來觀禮。這樣可好?」

美若扶額。「我還打算打電話給七姑,讓她帶小美過來。這樣看,電話也不用打了。」

詹小美七歲,就讀拔萃女書院小學部二年級,成績常年徘徊在B加與B減之間。她人如其名,不甚出挑,和同學和平相處,有三五知己。

她鍾愛唐老鴨里的布魯托和丁丁歷險記里的阿道克船長,密斯們她獨喜密斯朱。為了密斯朱被人取了個花名「波板糖」,她曾經把同學的頭髮抓下一縷,為此記大過。

密斯朱去年嫁人,她為此情緒低落很久,但是爹哋並不在意。好吧,長大了一歲,詹小美已經懂得什麼是愛情。爹哋不會因為家裡經營西點鋪的密斯朱一身忌廉蛋糕的香氣,而愛上她。

愛情真殘酷。

這日平安叔開車來接她下學,詹小美略略失望。

「雷爺在槍會,叫我接你過去,今晚尾牙啊,小美。」

「寒假沒有休息,還要補習,最後一日爹哋也不來接我。」她嘟嘴抱怨。

「誰叫你功課不用心?阿若從來都不……」

「我開始討厭我家姐,人人愛她,同我講她功課有多好,讀書多犀利,我一世也比不上。」詹小美說罷低頭看平安,「平安叔,你可有愛上她?」

「這話千萬不要被你阿嬸聽見,我沒覺好睡的。」

「那就是有了?」

何平安尷尬。「阿若是好女子,我配不上她,從來不敢想。」

「啊,平安叔羞澀。」

「你才幾歲大?怎麼和阿若一般,精靈古怪。這些話誰教你的?」

「哪用人教。電視上男男女女,愛來愛去,見得多了。」

何平安搖頭。「你們這一代……」

「平安叔,我們去槍會吧。吃飯還早,我們接爹哋一起去。」

射擊會草坪上,靳正雷戴墨鏡,黑手套,氣步槍抵在肩胛骨。自動拋碟機一左一右發射碟靶,他運槍,瞄準,擊射,半空蹦蹦兩聲,兩朵彩色粉末洋洋洒洒飄落。

「我爹哋真帥是不是?」詹小美讚歎。

何平安點頭。

「帶她來這裡做什麼?」靳正雷取了耳罩。

「我不喜歡在酒樓等你。那堆鶯鶯燕燕,見到靳老闆,好似綠頭烏蠅遇見屎,no,見著蜜。我一晚沒機會和你說一句。」

靳正雷揮手,讓她坐。自己重新帶上耳機,向前方管拋碟機的小子打個手勢,繼續燒槍。

「平安叔,你不玩?」

「氣槍沒意思。」

蹦蹦蹦的聲音響起,開槍的人似在發泄憤怒。小美托腮,悄聲問:「我爹哋為何不開心?今晚不知挑揀什麼型號的女友?」

何平安屈指給她個爆栗,「尊敬長輩,老師怎樣教你的?」

「平安叔,不如你教我吧,燒槍好像很帥氣的樣子。」

槍聲的間隙,靳正雷聽見這話,托在肩胛骨的步槍不覺放低。

曾有一人,問他:「我玩過契爺的維森轉輪,這把也是一樣?」眼睛大大,滿是興奮。

他一時意興闌珊,將氣步槍丟給身邊人,取了手套摘下墨鏡,對小美道:「女孩子家,玩什麼槍。去吃飯。」

輝煌影業公司的尾牙很是熱鬧,門口無數記者守候,報紙周刊常見的明星監製導演,聚滿一間酒樓。靳正雷左右一姝,連何平安也不停有美勸酒。詹小美自覺地坐在角落,躲避她舅父。

匆匆吃完晚飯,她叫靳正雷的手下送她回家。

七姑在廚房,守著一煲湯和小電視。見她回來,問:「怎麼這麼早?剛巧,七姑煲好蟲草,小小姐,最近咳得厲害,多喝兩碗。」

「我在酒樓喝過啦。」

「放了味精的,怎比得上自家廚房?」

小美不再多說,乖乖聽話。

七姑看她喝湯,笑眯眯的。

「七姑,為什麼這樣開心?」

七姑搖頭,掩飾道:「快過年了,當然開心。」

「七姑你騙我,笑得那樣奸險,一定有陰謀。」

七姑左右望望,壓低聲音道:「小美,你家姐回來了。」

這晚,詹小美難以入眠。

阿媽早逝,舅父混賬她不願理,只得一個父親。

她常把阿道夫船長想像成父親,一樣很高大,粗粗的鬍子,嗓音響亮。可是阿道夫船長雖然粗魯,但很溫柔很有愛心,而父親,冷冰陰鬱,總有股生人勿進的味道,偶爾和她說話,心思總不在她身上,像神魂飄去老遠。

她對家姐印象模糊。雖則七姑常講小時家姐是怎樣痛惜她,可一去那麼遠,多年不歸家。說家姐愛她,詹小美才不相信。

可為什麼聽說家姐回了香港,她這樣雀躍呢?

興奮里夾雜著憤怒,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來看她?

詹小美聽見連續的車聲,伏在露台欄杆上俯瞰。夜色里一群人下車,父親進門。她聽見他的手下告辭遠去,接著傳來上樓的足音。

「爹哋。」

「還不睡?」

「睡不著,我有話想說。」

「等等,我洗澡。」

片刻後,靳正雷換了套衣服出來,向她招手,「天冷,露颱風大,進來。」

「你今晚沒有節目?」小美坐進沙發。

他搖頭,點煙。

以往他們間沒有多少父女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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