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美若生日前打電話給露薇,草莓山道的傭人告訴她:「少奶奶回了娘家。」

她又轉撥丁家大宅。

露薇聽見她的聲音就想哭:「為什麼這麼久不給我電話?阿若,你把我忘記了?」

半山樹叢掩映中,一台電訊公司的維修車裡,穿制服的工作人員跳起半尺:「終於等到了!老子再也不用呆在這龜殼裡天天流淚吃盒飯。」

不久,丁家大宅側門出來一個傭人,進入市區,將一份錄音遠寄大洋彼岸,又撥通越洋電話;一部維修車開到旺角附近,將一份錄音親自遞給何平安。

靳正雷飛車回辦公室。

「為什麼這麼久不給我電話?阿若,你把我忘記了?」

靳正雷煩躁:「好好說話不行?哭到我聽不見阿若聲音。」

「我不敢多聯繫。露薇,這樣會不會過多打擾了你的生活?而且……」

「說什麼?我們是好姐妹。」

「你最近可好?」

「不好,我被姚令康氣得回娘家。」丁露薇抽噎,「他太噁心!」

「他又出去——」

「不止!他不知怎麼和你那個人……先吐口口水,他不知怎麼和姓靳的搞在一起。」

靳正雷振奮面色被陰鬱取代。

「……他們開派對。你知道什麼派對嗎?淫穢的制服派對!請諸多大小明星,穿上校服供他們取樂!」

靳正雷低聲罵:「我只是喝酒欣賞下,取你老母的樂!」

錄音繼續:「你知道穿什麼校服?我們庇理羅的校服!我想想就噁心!他們那骯髒的大腦里裝了些什麼骯髒的思想,這樣玷污我們的母校!」

靳正雷瞥見何平安偷窺的目光,認真解釋:「我是想鑒定誰有阿若那麼好看。」接著不勝懊惱,「沒有一個。」

「大圈哥,我信你。」平安心道:我相信沒用,也要阿嫂相信才行。

錄音里,美若安慰:「那個人是那樣的,金錢暴力,女人和酒,就是他的全部。你千萬管好姚公子。」

靳正雷闔眼,切齒道:「我不是那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懂的。姚令康這回不給我寫檢討書認真反省,我不會回去,就在娘家住下來,他愛怎麼滾怎麼滾。」露薇吸吸鼻子,問,「阿若,你可好?」

「很好。導師才誇過我,說我用功有悟性,準備明年推薦我進研究所。」

「我好羨慕。我也想讀藝術史,可你知道港大這方面的水準,我最多只能讀個英國文學。」

「姚家允許的話,先去讀著,將來有機會再換學科。對了,我最近學會了撞球,有人約我遲幾日去獵狐。」

「有人約會你?阿若,你有追求者?」

靳正雷與何平安一起支起耳朵,只是,一個震驚而憤怒,一個興奮而激動。

「應該說是遠親,我在這裡遇見詹家人。」

「天!這太意外了。遠親?以前沒有聯絡?他們對你好不好?」

靳正雷臉色很不好。

可以聽見美若在笑,「還行吧,始終是遠親,不好親近。露薇,麻煩你幫忙轉告我七姑,讓她放心。是詹家二房,她知道的。」

丁露薇尷尬,「我被姚令康搞得很煩,最近沒有去探望七姑。對了,差點不記得說,那日我做髮型,姓靳的衝進來,問我你過得好不好。語氣那麼卑微,如果不是知他一向為人,估計就被矇騙。阿若,會不會他發現了什麼?」

「……他沒有問其他?」

「沒有。」

「露薇,我要收線了。我有不好預感。」

靳正雷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就這樣?」

何平安嘆氣。

靳正雷五指開闔,一面沉吟,回想每一句。

「藝術史?獵狐?平安,獵狐是什麼?」

「和抓兔子一樣,用狗捉狐狸。」何平安敲腦袋,「英國,英國!」

獵狐季剛開始,方嘉皓邀請美若一起去威爾士。

「不會騎馬,跑得沒狗快,我去看風景?」

「你居然不會騎馬?我教你。」方嘉皓好為人師。「撞球你已經入門,接下來我們開始學習騎術和高爾夫。」

看來他想把她往上流社會淑女的方向培養。美若扶額,「查爾斯,你很煩。」

「你在擔心什麼?」他低頭看妹妹,忽然福至心靈,「擔心我們那些表姊妹?她們怎麼可能去?血腥的運動會讓她們暈倒,哪怕是假裝暈倒。」

四九叔本邀請美若生日回去吃飯,美若只好打電話致歉。

四九嬸理解道:「阿若,詹家盡量多往來多親近,你孤單單的,多些親戚總是好事。」

「阿嬸,我明白的,但我身份尷尬,一個孤女,窮親戚。」

四九叔搶過電話:「別聽你阿嬸那些話,女人之見!阿若,年紀小小不要顧慮太多,跟隨心意去做,開心就多交往,不開心去他老母。少了他們地球一樣轉,四九叔罩得住你。」

美若無聲闔首,心下感激。「四九叔,我莫名擔心。上次我告訴你的,那人好像發現我的蹤跡。」

「康健會管教好阿香的嘴巴。其他事,交給我。」

美若與方嘉皓踏上去切斯特的火車,身後跟隨兩個彪形大漢,其中一個讓方嘉皓為之怒目。

方嘉皓決心一雪前恥,請威哥和他比試。

威哥拿眼問美若,美若點頭。

他四望車廂,說道:「地方太小,施展不開。方少爺,我和你比扳手腕。」

方嘉皓是假洋鬼子,不太懂,學威哥的樣子將手肘置於台案,「這樣?」

一次輸掉,他仍不服氣,叫囂自己不熟練,纏著威哥繼續。漲紅脖子道:「米蘭達,為我加油!」

實在是孩子氣。美若用書掩住笑容,打量他眉眼。

方嘉皓不大像詹家人,五官應該傳自父系,敦厚可愛。

這是她哥哥,心中第一次興起這種真實感。美若繼續看書,嘴角不住翹起。

傭人在車站外等候,接了他們去往切斯特的鄉村。

從大路轉到小道,已有二十分鐘,周圍不見人煙,兩邊是茂密的山毛櫸樹林,靜謐得像另一個世界。美若這才領悟到過百畝的切實概念。

眼前豁然開朗,是片大池塘。池塘一側有座宅邸,灰色石灰岩牆面,黑色人字屋頂。

方嘉皓指向另外一側,介紹說:「那邊是賀維勛爵家,每年這個時候他會回來,和小舅還有他的同伴一起。」看見宅子前的車,他興奮,「小舅比我們的速度還快。」

「查爾斯,這裡是方家的,還是詹家的?」

「有區別嗎?小舅的。」

好吧,枉她曾經曆數查爾斯的家族財產,嘲笑詹俊臣。真正報應不爽。

美若不再多問,隨管家上樓,進去為她安排的房間。

詹俊臣沒有出現,他在吸煙室倒了杯威士忌,向來客的背影舉杯。

美若帶了牛仔褲,但衣櫃里已經準備好兩套鮮紅色的傳統騎手服。

她撥弄一下其他衣裳,婉拒了瓊斯太太的好意,自己將行李袋裡的衣衫掛上。

一時鑽牛角尖,妄圖以卵擊石。如果從一開始,詹俊臣等候在她宿舍門前那一刻,她斂去鋒芒,扮演一個懦弱怕事腦袋貧瘠蒼白的女性角色,想必他不會對她產生任何興趣。

美若眺望窗外景色。這個房間很不錯,能看見遠處池塘。深秋時節,塘岸洋水仙綻放,水面上一層枯葉,兩三隻小舟用繩纜綁在棧橋的木欄上,隨風蕩漾。再舉目,坎布里亞山脈群山疊嶂,密林里橡樹紅楓,黃黃紅紅,色彩斑斕。

「我不知你為何改變心意,還自甘墮落;我不知你為何改變自己,沒有人警告你。」

她倚著窗低聲哼唱披頭士。

詹俊臣在晚餐前出現。

美若隨方嘉皓一起,低低叫了聲「小舅」。

他聽見,抬起眼,滿意地笑。

他詢問兩人的學業,慈祥如長輩,又向美若轉達了其他親戚的問候和邀請。

美若回憶那時初見,他揚言會即刻趕她出牛津的神情,不由在心底大罵了一通姦佞小人,難怪是詹家人,同是小舅,和詹笑棠一般的笑面虎。

第二日清早,隔壁賀維勛爵帶了朋友一起會和在詹家馬廄外。

美若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英國貴族,大失所望,不過是個紅鼻頭腫眼泡,鼻樑彎鉤的中年胖子。

十多個人,百多條純種獵狐犬,犬吠馬嘶,加上管理犬舍的僕人們不停吹響手中的號角,熱鬧非常。

方嘉皓血脈沸騰,騎一匹淺灰牝馬來回奔走,臨行前不忘告訴美若:「米蘭達,你去挑一匹,明天我開始教你。」

詹俊臣手中捏一把皮鞭,指向馬廄一角,「那裡,美若。紅色的,叫『希望』。」

僕人牽來一匹毛髮像黑緞子的閹馬,他的高筒皮靴踩上馬鐙,翻身上去,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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