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已經等了快三年!」靳正雷捶桌咆哮。「能有多少耐性?」

何平安噤聲。

今天接連倆個噩耗。

一是丁家二少在港休養了半年多,居然又離開,目的地居然又是美國那個排名第一的心臟外科醫院;二是丁家的一個傭人——他們的眼線,行事不謹慎,被懷疑偷竊,趕出大宅。

丁家的傭人工期很長,多數為丁家服務十年以上,安插人手著實費了一番力氣。即便放了眼線進去,也只是花園廚房的工作,能上二樓以上的都是被丁家信任的老人。

實在不是他的幸運日。何平安腹誹完畢,目注那個在窗前不停踱步,憤怒無從發泄,隨時打算把牆擂一個洞的傢伙,繼續腹誹:這豈不是自作孽?

「平安,我要膽大心細又做得事的人。隨他們開價。」

不幾日,丁家大宅電話不暢,管家在投訴維修後,打開後門,迎來電訊公司的維修車。同樣的事情,第二天發生在草莓山道,姚家公子與丁家小姐的新居。

何平安將手中的幾個物件放在辦公檯上,表情怪異。

靳正雷湊近細看,隨即皺眉:「這是什麼?」

「裝竊聽器的人發現有人搶先一步,也裝了竊聽器。」

「……」靳正雷更深地蹙眉,隨即反應過來,「丁二。」

他拍桌子,大笑。「丁二也不知我阿若去了哪裡!姚令康果然沒有騙我。」

「丁家二少看起來那麼純良,竟然會做這種事?把竊聽器裝進妹妹卧室?」

何平安無語到極點。狐狸精乃是天成,看阿嫂才多大年紀。

「還好被我們發現,不然豈不是被丁二少爺搶先?」

靳正雷搖頭思索,隨即道:「裝回去。」

「啊?!不是吧,大圈哥?」

「不要打草驚蛇。被丁二先找到又能怎樣?你覺得我會怕他?」

「不敢。」

「裝回去。」

何平安訥訥,嘀咕道:「要冒很大風險的。」

「多給錢,願意乾的人搶破頭。」很久很久不曾有的輕鬆和暢快|感重歸於心,靳正雷美滋滋地,翹腿道,「我現在就等著消息過來。」

他每天都要聽錄音。

姚令康和丁露薇婚後在草莓山道築下愛巢,多數錄音片段來自於新居。

靳正雷發現他小阿若的閨蜜實在令人惡寒。

丁露薇愛唱歌,鍾愛許冠傑。她最愛唱「我們這些打工仔,通街走為賺錢惡壞腸胃,賺到點錢到了月底不夠用,實在悲催」,伴著悉悉索索的,穿上萬元新款時裝的聲音。

他們夫妻時常吵架,丁露薇小姐不會問候人親戚,但會罵:「死撲街,你那麼花心愛滾,為什麼不滾出我房間,滾到你女人那裡去。」

一點攻擊力也沒有,武力值太低。聽到靳正雷頻頻打瞌睡。

罵娘都不會,怎麼和他阿若交流,成為好友?他納悶。

吵完架過後,靳正雷每每精神一震,因為總有哼哼唧唧的聲音延續下去。他發現姚公子的麵皮厚度不亞於他半分,諸多動聽情話層出不窮。

只是,最初他興緻勃勃,聽多了頗感落寞。

他不會說那些纏綿情話,贊自己的女人多麼可愛,多麼迷人。

那些珍貴的記憶長期徘徊在腦海,隨便抽出一個片段細看,都會令他萬分沮喪,情緒低沉到維多利亞港的深海里去。

他總在喋喋不休地許諾,告訴美若,會如何對她好,而她的反應總是抽噎。

將所有奉獻給她,她不領情,這不是最讓人痛心的。

最讓人痛心的是,他不能令她快樂。

他是個男人,居然不能令自己的女人快樂。

那種深重的挫敗感像把鈍刀,一下下,划過他的心臟。他一直覺得早已鐵石心腸,可依然有痛感,無法忍耐,呼吸困難。

「大圈哥,這幾天的就這些了。」何平安奇怪自問,「難道阿嫂真沒有聯絡過丁小姐?」

靳正雷揮手,示意平安出去。

晚上他像居家男人一般,半躺在起居室喝啤酒,電視里幾個名嘴在評論白天的沙田馬賽。

七姑頻頻探頭。

「七姑,再拎半打啤酒來。」

「靳老闆,你已經喝很多了。」七姑小聲告誡。

「七姑,你掛不挂念阿若?」

七姑不做聲。

「我挂念。」他打酒嗝。「很挂念。非常挂念。」

「靳老闆,快一點了,該去睡覺。」

「我最初以為她偷渡,既擔心又氣恨,擔心她在船上被人欺負再拋落大海,恨她情願走絕路,也不願和我一起。現在也是一樣,擔心她不知在哪裡,會不會生活很艱難,憤怒我沒辦法找到她。更可惡的是,即使找到她,我也未必能讓她開心。」他頹喪低喃,「我不知怎樣才能讓她開心。」

「靳老闆,」七姑欲言又止,最後道,「小小姐要求很低,很小那時,打個鞦韆已經令她歡喜。生日吃蛋糕,她攬住我頸項說『多謝』。她很知足的。」

「我不只送蛋糕,我帶她吃西餐,送她大戒指。」

「你那樣欺負她,給她個皇帝做,她也不會開心。」

「我……,七姑你少廢話!再拿半打啤酒來。」

樓梯角落,有一角白裙擺,聽他暴喝立即轉身,蹬蹬往後跑。

七姑氣憤:「靳老闆,你少喝兩支。全家人被你吵醒。」

「我哪裡有家,我阿爸阿媽早死去投胎。」

七姑沉默,許久後開口:「靳老闆,小美小姐三歲,該讀幼稚園了。」

他愣一下,想起是誰,點頭道:「你拿主意,學費在家用里一起報給平安。」

「但要找間好學校。」

「……我明天讓人去找。」

他第二天將此事忘記,直到數日後小美縮在角落看他。

靳正雷發現小小身影,他瞪視那個角落,小美害怕,怯怯地走出來。

她叫他「爹」,後面那個「哋」字不敢發。

「做什麼?」他問。不知自己語氣粗魯。

小美白了臉,拚命搖頭。

她咬住下唇忍淚的模樣似極美若,靳正雷愕然,不由自主蹲下來,放軟了語氣問:「做什麼?」

小美繼續搖頭。

他認真打量她小小臉龐,沒有尋到自己的影子,反倒發現和美若相似的眉眼,只是更清秀些,沒有那種扣人心弦的嬌俏。

「不出聲我發脾氣了。」

小美淚盈於睫,強撐著不哭,囁嚅說:「讀書。」

靳正雷張嘴,想起曾應承過。

「像姐姐一樣。」

他點頭,「像姐姐一樣。」

隨即擰眉,「像姐姐一樣?」

小美被嚇到,訥訥望他,繼而警覺,往後躲閃。

靳正雷大步下樓,進了廚房。

他凶神惡煞,七姑攬住腳邊的小美,不自覺地揚起手中煎鍋。

「七姑,你瞞了我什麼?」他衝過來,「你知道阿若下落?」

七姑想狠狠敲他,試試煎鍋又膽怯,一把被他搶過去。

「她現在在讀書?在哪裡?你怎麼知道的?」

菲佣們嚇得躲去一邊,七姑閉眼:「我什麼也不知道。你想問去問閻王爺,將七姑掐死之後,我會告訴他。」

他捏緊了拳頭,下不去手。「丁露薇一定傳過消息給你,我去問她。」

丁露薇在維達沙宣做髮型,透過玻璃窗望見靳正雷,她急呼人幫忙打電話給老公救駕。

「丁小姐。」

「你好。」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要掐她脖頸。露薇驚魂未定,合十祈禱道,「請坐。」

靳正雷坐下。之前的焦躁早在來途被風吹散,他明白,無論如何逼問,得到的全部是謊言。更何況,現在的他非比以往,根本不敢拿丁喜生爵士的孫女如何。更何況,面前的女人是他阿若唯一的朋友。

他深重地呼吸,丁露薇也隨他的頻率深重地呼吸。

「我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丁露薇怔了下,隨即四顧左右,「誰?」

「丁小姐,我只有很小的請求。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她默然,在他目光壓迫下,丁露薇垂眼思索。

「我有親戚在冰島,據說見過她,她在一艘捕鯨船船頭,手上的魚叉叉在一條大座頭鯨身上。」她描述自己的蜜月紀念照,不過把人物換了一個。

騙人是不對,可阿若也由橡膠大王的女兒變成了越南華人。丁露薇想想,於是坦然地繼續騙下去,「據說她很健康,看起來也很威猛。」

「就是說,她現在很好?」

露薇誇他:「靳先生你讀得書不多,但很會抓重點。」

靳正雷起身,走了兩步回頭,露薇迷惑,「你想說什麼?」

他指著丁露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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