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們坐協和的貴賓艙。

美若詫異:「據稱能送我油田油井的人,我以為他至少有六座私人機。」

「暫時無必要。」

「中國人的勤儉傳統。」她自語。

阿公但凡有一絲這樣的美德,也不會將財產敗個精光。即便多給他兩箱小黃魚,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詹俊臣的公寓在十六區褔煦大道,露台迎向凱旋門。

他漫不經心的,好像在聊「樓上老太太養了條新臘腸犬」一般無聊的家常,說道:「湊巧的話,能看見隔壁格蕾絲王妃出行。」

格蕾絲王妃,那可是阿媽的偶像,擁有一個同款同色的凱莉袋足以讓她歡欣數日。

美若發現自己許久不曾記起舊人舊事。

在巴黎逗留三天,他們轉向勃艮第,住在他朋友的葡萄園裡。

詹俊臣當真是在度假,開一部髒兮兮的雷諾,戴當地農夫的帽子,和她去居爾河中游釣魚,尋找山區郊野里的修道院,蹭修士們的私家陳釀。

美若嗜好當地的羊奶乾酪,佐以蒙哈榭白酒。

「我能感到脂肪在膨脹。」她抱怨。

「骨架小,多些肉也無妨。」他安慰。

天知道他過往偏好豐胸長腿的健美型。

他在汝拉山谷的夕陽中凝望她,伸手撫過她的下唇,令美若身體一僵。

「我去打個電話。」說罷他將手指上的乳酪碎屑放進嘴裡,起身離開。

回來後他坐在那裡,陪她靜靜看夕陽西下,沒有說話。

離開前的最後一晚,詹俊臣半夜敲響美若房門。

美若為自己做了無數心理建設才敢開門。

他倚著門框,頭髮凌亂,看起來年輕了些。

「睡不著。」他垂眼,目光逗留在美若唇上,「我們去偷酒喝。」

美若愕然,隨即展笑。「你等等,我換衫。」

「就這樣。」

他牽她的手,在黑暗中穿過走廊。下樓梯時,睡裙撫上腳背,美若有作賊的興奮。

直到地下,他用力掰開酒窖木門上的鐵閂,美若在旁邊幫他,發出神經質的低笑。

「噓。」他警告。

他們走進最里,詹俊臣在旁邊的木櫃里取出一隻大水晶杯,擰開橡木桶下的龍頭。美若憑記憶尋向另外一邊。

他倆喝完一杯,接著互換。

「我還是喜歡馬希尼,口感更柔軟。」

「我不信。」

「你再試一口。」

「不用試我也知道,」他放下杯子,攬住她的腰,「我不相信有什麼比你的唇更柔軟。」

美若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她屏息。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浮掠而過。她聽見他低低一聲輕嘆,美若深吸一口氣,鼓勵地,抬手放在他肩膀上。

詹俊臣吻她下巴,喃喃道:「為什麼不緊張害怕?為什麼不退縮?」

他的唇不舍地回來,徘徊著,舌尖勾勒她的唇線。

「你想得到什麼?……像你這樣可愛的,甜美的女孩,為什麼要把自己當做金蘋果奉獻給我?」

他的手輕輕在她腰間摩挲,艱難地說完:「美若?詹美若?」

美若用力推開他。幽暗的地窖中,她的眼睛噴出火焰。

「你想要什麼?」

她抿緊嘴,許久後回答:「我好奇。」

「這麼多天,任何一個晚上,我可能爬上你的床。舅舅和外甥女,你願意冒此風險?」

「我好奇,當你知道我們的親戚關係後,你道貌岸然的臉孔會不會有一絲崩裂。」

「可能會。更大的可能我會繼續下去。」

「我污水滿身,不怕沾多點。」

詹俊臣撫摸她下巴,被美若揮手拍開。

「你想報復。本來是詹家小姐,可以像查爾斯一樣,無憂無慮,只管讀書戀愛。但可惜,詹家敗落,你母親去夜總會做舞小姐,第一個男人甩了她,第二個男人在你十五歲那年猥褻你。十六歲時,這個男人成為你繼父。你遠渡重洋,為了擺脫那一切。然後……我懂你,你越看查爾斯的單純與幸福,越感到失衡。」

他越講聲音越慢越低沉,每個字都像重鎚,捶打她的心。

美若吸鼻子,「那又怎樣?我沒有任何威脅力,我沒有侵犯你們高貴的詹家一分一毫的利益。你呢?想想你說的那些噁心話,你第一次說什麼?『我會比你的情人更大方』,『我在武士橋有公寓給你,生活費雙倍,只需要你陪我上床』,『你這樣的女人也敢覬覦詹家』,『我能即刻趕你出牛津』…… 我們五十步與百步,你不比我更乾淨!」

他沉默。

「我果然是弱者,只有敲碎你們腦袋的心,沒有那個能力。」她恨恨的。「遊戲到此結束。」

第二日,詹俊臣強行拖她一起上機。

美若縮在角落。他細看那紅腫的眼睛,問道:「誰讓我的美若如此傷心?」

「不要那樣叫我,噁心。」

「好吧,我們詹家遺落在外的小公主。」

——「被遺落在外的公主,請允許我充當你的騎士」,維恩說過類似的話,但他目光溫暖,語氣溫柔。

「你儘管取笑羞辱我。」

「你現在像個被寵壞的孩子,目的不得逞,所以惱羞成怒。」

美若扭頭向外,平息呼吸後輕聲問:「你幾時知道的?」

「我本就在懷疑,你一路破綻太多,既不了解越南,又對詹家抱有無限好奇。然後,汝拉山谷的旅館吃晚餐時,我接到個電話。有個天真的女孩,希望為自己攢一筆豐厚嫁妝。她在四福九喜工作。」

美若咬牙。阿香那個笨蛋,窮極發瘋。

「我順著劉世久與詹美若兩個名字,一路查去香港,意外發現六叔一家慘淡現狀。而我的表外甥女,居然就在我面前。」

「可不是,在那個電話之前,你剛剛把她唇邊的乾酪碎屑放進嘴裡,再之前,甚至還想包養她做情婦。」

「你只管取笑羞辱我。」他用她的話作答。

美若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這太……」他說一個字便住口,沒有準確的形容詞可以形容這個假期的複雜心情。

「休戰?」他問。

她抿緊嘴,思索一會,點頭道:「休戰。」

他鬱悶長嘆。

「你家是詹家幾房?」

「這些天你已經探問過我無數詹家隱私。」

「可你回答過什麼?我只知道你年幼喪母,你大嫂對你儼如母親,還有你大姐離婚後,如今和你孀居的大嫂住在瑞士。再有就是查爾斯的家庭,你欣賞他父親,對你的二姐反而不多讚揚。全是皮毛。」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他決定不和孩子氣的小女子計較,回道:「我們是詹家二房。大房和五房留在祖家,三房後來去了波士頓,四房聽說敗落。」

「聽說?」

「人大分家,當年應該是有些齟齬。」

美若壞笑,「我阿公離開之後,你們內訌?為詹家家產你們打得頭破血流,反目成仇?」

「不要你,你們,那是你的伯公們。」他轉向她,「我也是你的長輩。」

她敷衍地嗯一聲。

「這太……」他再次感慨。

這確實是驚喜。特別看見方嘉皓在宿舍前等她,滿眼血絲時,美若更有幸災樂禍的愉悅。

方嘉皓伸開雙手又握緊,事實在眼前,仍難置信。「你們……去度假?背著我?」他想哭的樣子,哀求地望著他小舅,「米蘭達是我的,明明是我最先發現她。」

詹俊臣歪頭問美若,「我,還是你?」

「當然是你。」她才不要應付一個自以為失戀,滿身酒氣,全身肌肉的大男孩。

她撥開方嘉皓,「我很累,先休息。」

「米拉達。」他追在她身後,又被詹俊臣拖回去。

「查爾斯,我們去喝一杯。」

方嘉皓晚上坐在美若宿舍窗下哭泣。

幸好是夜半,否則他那樣高大,哭得孩子一般,美若會為他難為情。

她把窗戶打開。

他嗚嗚地,「你是我表妹?表妹……,為什麼命運這樣殘酷,捉弄人?」

命運對他再慷慨不過。

美若翻完白眼,隔窗遞給他紙巾擦淚。

「你難道不覺得沮喪悲傷?好像世界末日,四周是漆黑原野,愛情像流星划過天際,傾瀉給你希望,然後重歸黑暗。你抱著一座墓碑哀慟難忍,眾神也為你哭泣。」

她無奈嘆氣。「查爾斯,你打算將來戴著假髮,在法庭上向陪審團朗誦但丁或雨果的詞句?」

他擦鼻子。「你提醒我了,我打算換學科。」

又問:「你真的是我妹妹?」

美若伏在窗台上點頭。「查爾斯,你周圍有很多好女孩。」

「我的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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