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兩母女之間勢同水火,見面時,美若除了默默忍受詹美鳳的冷嘲熱諷,別無他法。

她乾脆不出門,躲在房裡養病。

只是苦了七姑。

詹美鳳當年少女懷春,與詹笑棠的朋友私奔,以為對方家世出眾,在外同居數月只當做玩,玩厭了自然會有人來接她去半山豪宅做少奶奶。

知道遇人不淑,上當受騙時後悔已晚,她已經懷有數月身孕。她怕引產丟了性命,聽說年幼生子依然能保持好身材,於是決定生下美若。

其間吃了不少苦頭。

但這回不一樣。詹美鳳吃准了靳正雷雖然不願意要孩子,但同時也不敢傷她性命,談判時她獅子大開口,但凡衣食住用,無一不挑最頂尖的索要。

於是乎,接下來的日子裡,寧波街上,經常看見黑幫人士捧著參茸補品綾羅皮草的禮盒往詹家送。

七姑天天忙著燉湯,二樓又時常響鈴傳喚,不是肚子疼就是腰背痛。七姑和菲佣跑上跑下,累得狗一樣喘氣。

詹美鳳決心要把上一次懷孕中缺失的盡數彌補回來,可惜傭人不捧場,黛米鬧著辭工,靳正雷只得再請兩個傭人來。

他不堪其煩,仍時常來寧波街逗留片刻,只可惜想見的躲在房裡,不想見的聽見他車聲,立刻探身出窗,揮手高喊「達令」。

連詹笑棠也覺得他家姊不可理喻,躲了多日不出現,經過詹美鳳在電話里一輪炮轟,他終於來到寧波街。

詹美鳳將參茸海味分出一半丟給弟弟。

「鹿鞭?虎骨?」詹笑棠哭笑不得。「家姊,你吃這個養胎?」

「你管我吃不吃?我想要他願意買就行。」

「家姊,你這是何苦?跟李顯威去獅城不好?有少奶奶的日子不過,和人賭這口氣,最後能落到什麼便宜?」

「便宜?笑棠,家姊知道你用意,不就是想多佔便宜?最好你外甥女跟了這個,你家姊跟了那個,要錢花用時一次雙份,做夢都會笑醒吧。你有無廉恥心?」

詹笑棠被她道破心思,臉也不紅,矢口否認道:「我沒有那狠毒心腸,全是為了你考慮,好好的人家你放棄不要,累得李顯威黯然離開,白費了我一番苦心。」

詹美鳳冷眼打量弟弟,「李顯威真是新加坡李家?真離開了香港地?笑棠,你老實坦白。家姊已經快被逼上絕路,你可不要再推我一把。」

「你什麼意思?」詹笑棠氣憤,「骨肉血親,我怎麼可能害你?」

詹美鳳扭手指,回想那兩月纏綿時光,緩緩道:「我後來想,李顯威出現的時機太巧,著實讓人放心不下。會不會是設仙人局?」

她弟弟低頭思索,又搖頭,「應該不會是設局,誰會拿那許多錢來彰顯身世?他交給公司的定金,可是真金白銀足足十萬有多。」

經過這次重大打擊,詹美鳳自覺聰明起來,「姓靳的自己就開電影公司,左手出右手進,來去都是他的錢,有什麼不可能?你親眼見到李顯威離港?誰知是不是辦事不利,被姓靳的沉了塘?」

「親眼見過倒沒有,但他有留書一封,說春天會回來投資新片。」

「哼!春天,你也信?」

「那明珠姐怎麼說?」

詹美鳳躊躇,「明珠不會害我的,這我清楚。」

「李顯威不管是不是回到了獅城,現在提起他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於事無補。說真的,你真打算生?家姊,這不是小事,不能輕易下決定。」

詹美鳳舒服地伸長腿,摩挲小腹,懶洋洋道:「我已經和他談妥,生下孩子他會給我一大筆錢,讓我去歐洲生活。」

詹笑棠大驚失色,站起來指著美鳳鼻子,就想狠狠教訓。

詹美鳳淡笑,「家姊沒有那麼蠢。」

他又坐回去,「你打算……」

「他那樣心狠手辣,我離開之後單身隻影,誰知能不能見到第二天的日光。我打算跟他耗下去,該吃吃該睡睡,他投鼠忌器,不敢傷我。真正生下了,我不願走,他也拿我莫可奈何。男人我懂的,再是威風八面,也要個傳宗接代的人。」

「家姊,真是他的?不是李公子……」

「就隔那三幾天,我哪裡知道是誰的!」詹美鳳動怒。「我說是他的就是他的!」

詹笑棠理智地閉嘴。

「外面勾魂的女人多如牛毛,再等我生下兒子,你看他還記不記得那個小賤人。」

「阿若,」詹笑棠有些不忍,「阿若終歸是你女兒……」

「女兒?!哼,她能做初一,別怪我做十五。」美鳳恨恨瞪弟弟,「不見你同情家姊一分!」

他沉默,不再多說。

美鳳冷笑,「笑棠,別忘記你最親近的人是誰。你最好為家姊多多拜神,祈求家姊生個兒子出來,讓靳家有後。」

這個年過得一點也不寂寞,除夕夜詹美鳳高聲呼痛,送去醫院後,醫生警告不能再狂吃營養補品,又告誡她年紀已大,最好卧床數月安胎,切切不可再去打麻將。

詹美鳳伸手想摑美若耳光,被閃開後她痛罵:「我哪裡還有麻將打?連明珠也厭了我。都是你害得阿媽眾叛親離!賤人!」

美若掉頭回房,掩住耳朵,不聽她吵鬧。

抱著戴妃坐在窗邊,七姑進來勸她早睡,美若搖頭:「七姑,你去圓玄寺?我和你一同去,看能不能搶到第一炷香。」

兩人換衫出門。

圓玄寺外無數香客頂著北風徘徊,裡面傳來鐘鼓梵唱。美若人小靈巧,牽著七姑衫角,不一會鑽進最靠近山門的人群中,捧三支巨大財香,等待初一凌晨開寺門。

子時將至,搶燒頭炷香的人也越來越多,美若和七姑往裡退。

忽然,人群被分開,幾個流氓打扮的人呼呼喝喝的,清出一條路來。

何平安也不理睬香客們的鄙夷和斥罵,仰頭晃腦四處張望。

美若長嘆聲未止,靳正雷已經帶人走近前。

方才被他驅散的人流又逐漸合攏成海,那些人心懷畏懼,只得低聲忿忿。

七姑氣得嘴唇作抖,「這樣野蠻,菩薩會怪罪!」

「七姑,我不敬鬼神。」靳正雷低頭凝望,縮在七姑身側的美若小小一個,垂著腦袋,手中捧的財香似比她人還要高。

「阿若。」他輕聲喚她名字。

她抬臉回視,抿緊嘴不說話。

「我幫你搶頭炷香。」

她由著他接去手上的香燭。

「你惱了我?」他又問。

美若搖頭。

「那你和我說說話。」

「……」

「阿若。」

「……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她是真正好奇。

靳正雷面色數變,最後黑一張臉,不再出聲。

圓玄寺撞九鍾,開山寺,香客蜂擁而入。

但是再快也比不得靳正雷的人快,他手下在前攔阻,他一馬當先,大步流星邁進正殿,拖得美若踉蹌往前,七姑跌跌撞撞。

七姑憤慨,「菩薩會怪罪!」又哀求:「南無阿彌陀佛,不關我和小小姐的事啊,菩薩你睜眼看看。」

靳正雷人高手長,率先在燈油邊點燃了美若的香,又搶來七姑的點上,遞還給她們之後,這才淡淡定定,抱胸守候在旁。

美若下拜叩首,口中喃喃:「信女詹美若誠心祈求,菩薩保佑,這次我不貪心……」

出來後靳正雷問:「求什麼?我不知你也信佛。」

「為阿媽,求她平安順產。」

他的忍耐似已到極致,一拳捶在車門上。

七姑嚇得半身虛晃一下,見他沒有繼續發癲,這才走近,給美若戴上一串木珠。「我問住持聯通大師求來的,開過光,戴上不要取下。」

「七姑,我有事和你家小姐談,你坐後面那部車。」

「靳老闆,小小姐年幼不懂事,有話你可以找大小姐談。」

靳正雷眼冒凶光。

七姑拖美若手掌,「小小姐,天凍,我們坐後面那部車,早早回家休息。」

「七姑,你不要倚老賣老。」

七姑護著美若往後退,美若掰開她作抖的手,「七姑,我和他講兩句話,你坐後面那部車。」

「小小姐……」

「你聽我講,不會有事的。」

上車後,靳正雷沉默良久。美若聽見他呼吸漸平靜。

「七姑服侍我家三代人,你不要那樣對她。」

「我願意尊老,看她給不給機會。」

再次陷入沉默。

他咳嗽一下,試探地開口,「兩個月前……」

「我不想聽。」

「……兩個月前我和24K的人火併,一身是血,回到夜總會,你阿媽在辦公室等我——」

「我不想聽這個,和我無關!」

「不想聽也要聽!阿若,當時我才砍了24K的大熊,極度亢奮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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