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訂婚禮當日下午,露薇中途打電話給美若:「那個人,獐頭鼠目,我非常不喜。」

「丁二哥曾說,姚家少爺風流倜儻。露薇,你有偏見。」

露薇沉默,接著反駁:「的確極其風流。他比我僅大六歲,已非童男子,愛追捧明星,還包養外室。更有甚者,傳聞他調戲繼母,引發家庭紛爭。我不知為何阿爸為自己找這樣的浪蕩子女婿。」

「這些都是傳聞,未必屬實。」

「阿若,你已被姚令康收買?」

美若被氣笑了,擦著鼻水回說:「那是將來和你共渡一生的人,你要學會發掘他的優點。而且,丁家爺爺和丁伯父疼你,不會推你進火坑,一定有原因。」

「好吧。」露薇無奈,「我盡量嘗試。我只怕不到結婚日期,已經有三五個私生子前來丁家拜嫡母歸宗祠。」

美若再笑,腦中嗡嗡的,好像有迴音。

「阿若,你的感冒還沒好?小心發燒。你去休息吧,我也該換禮服。」又冷哼,「姚家倒是大手筆,出手就是辜青斯基紅寶一套。可惜討好不了我,現在時興八心八箭火鑽,這套紅寶戴上像我過世的祖母。今天訂婚宴,若是阿爺也在,看見我一定會淚流滿面。」

美若笑得捂肚子,放下電話回床上躺下。到了傍晚,她的重感冒轉為發燒。

七姑急得團團轉,「老歐送大小姐打牌還沒有回來。小小姐,你忍忍,我去電召出租。」

不一會,七姑進來,問道:「平安送年禮來,坐他的車可好?」

美若燒得迷迷糊糊,隨意點點頭。

由著七姑幫她換好衣衫,梳好頭,進來的不是平安,是靳正雷。

七姑猛然跳起,橫在兩人之間,不給他碰。

靳正雷也不動怒,他人高手長,隔著七姑臂膀,撫一下美若額頭,當即皺眉。「燒成這樣,四十度也有了。」

七姑一聽判斷和她相仿,心中更急,顧不上攔他,一手拎袋,一手打算扶人。

靳正雷比她快一步,當先打橫抱起美若。

出得門外,平安打開車門相候。靳正雷剛把美若放進后座,詹家的賓士也停於門前。

詹美鳳拎著手袋,氣勢洶洶衝來,姬莉袋飛舞,正正敲在靳正雷腦殼上。

「你敢偷我的女兒?」

靳正雷擋住第二下,怒道:「阿若發燒,你就記得打牌?」

旁邊七姑上前解釋:「大小姐,我們正準備送小小姐去醫院。」

「我們?!」詹美鳳拔高嗓門,「好!連七姑你也和他們串通一氣了!」

說罷拖美若下車,「送醫院也該我送,輪得到你?阿若,你給我下來!下來!」

美若半身在外,努力扶穩車門下地。「阿媽,我和你去……」

靳正雷火冒三丈,一把推向詹美鳳:「癲婆!發癲也不分時間地點!」

詹美鳳被推後兩步,漲紅了臉,指著靳正雷鼻子罵不出口,臉上表情似哭似笑。

七姑看她搖搖欲墜,喊一聲「大小姐」,衝過去想扶已經來不及。

「阿媽!」美若也想過去,邁開兩步撲倒在地上。

后座並排三個,左右兩個昏沉沉的女人,中間夾一個臉黑如鍋底的男人。

連九龍城寨長大,見慣離奇事的何平安也不禁暗暗搖頭,在心中說道:「這齊人之福不好享,完全自找罪受。」

到了伊麗莎白醫院,美若強打精神道:「我有七姑陪著,你去陪我阿媽。」

「七姑陪她去。」

美若攬住七姑壯腰不移腳,靳正雷無奈,從何平安手中接過詹美鳳往裡走,送上醫院的擔架車。

終於掛上點滴,美若問:「七姑,阿媽醒了沒有?」

「剛才去好像醒過來了,醫生正在做檢查。」

「我們去看看。」

急症室里不見詹美鳳,聽說轉去婦科,兩人對視間,都在對方眼中發現一絲不祥的預兆。

上了三樓,婦產科的另一側是兒科,走廊中不時有小兒啼哭,家長喝罵。走近診室,只聽裡面傳來女人得意的大笑,壓過所有的喧嘩。

一時間,周遭安靜,只因那女人的笑聲太過尖利刺耳,得意中有嘲諷,嘲諷中又藏蒼涼,幾近瘋狂。

美若軟了身體,挨著七姑緩緩滑到在座椅上。

不知那女人說了什麼,接著又笑起來。

「鬼知道是哪個男人的種!我幾個月沒碰過你!」只聽靳正雷開罵。「流了他!」

詹美鳳繼續放肆地笑,笑完道:「大圈哥,上個月在你辦公室,你操|我那麼爽,爽完就不記得?我告訴你……」

聲音漸低,七姑不由欠身向前。隨即坐回椅中,自語:「又講了什麼?」

數秒鐘後,靳正雷暴怒的聲音傳出門外,「當我不敢打你?!」

隨之而來的,是醫生護士們的攔阻。

何平安悄悄在旁邊坐下,臉像凍結的冰塊。

「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七姑一手執吊瓶,一手捏訣,開始念佛。

美若冷冷望向診室門,忽而嗤笑。

「你打啊!打啊!連你兒子一起打死才好!」詹美鳳得意相逼。不一會,她踩響鞋跟,走出門外。

看見形容各異的三個人,詹美鳳站定,笑容消逝,換作一臉死灰色。

「阿媽……」

詹美鳳抬手緩緩撫摸小腹,居高臨下俯視美若,笑意重回她臉上,開心無比地道:「阿若,你想要阿媽給你生個弟弟,還是妹妹?」

美若抿緊嘴,好一會才撿到自己的聲音,她開口:「都好。你喜歡就好。」

靳正雷出來就聽見這句話,「好你老母!你今天就給我流了他!」說罷,他直接捏住詹美鳳小臂往診室里拖,「醫生,我們決定不要,現在就動手術!」

詹美鳳尖叫著抱住門框,直接撒潑:「你敢動手!姓靳的,你敢碰我兒子一下,我即刻去撞牆!救人啊!有殺人兇手,馬上要一屍兩命啊!」

七姑站起來苦苦哀求:「靳老闆,你高抬貴手,放過大小姐。」

何平安也來勸:「大圈哥,不要衝動。」

走廊里擁堵不堪,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靳正雷凝視座椅上垂眼不做聲,好似入定的那個,手上力氣越來越小。

「阿……」他開口,卻說不下去。

一場鬧劇由醫院轉戰回家。

二樓像戰場,不時傳來開火的聲音,女人的笑,男人的怒喝,還有家私倒地,震得樓板轟轟響。

高燒未退的美若著實睡不安穩,她迷迷糊糊起來,披一張毛毯,摸著牆走到廚房。

七姑要照顧兩個病人,自醫院回來,兩個爐灶沒有熄過火。安置了美若坐下,接著準備湯料,嘀咕道:「三十好幾的人了,帶著身子還這樣鬧,將來有苦頭吃的。」又罵菲佣,「黛米也該炒掉,只會偷懶不做工,出薪水時倒是比誰都伸手勤快。」

美若喝一口水,樓上的戰況又激烈起來。

靳正雷將詹美鳳拖到二樓樓梯口,威脅要把她丟到九龍城寨去。

詹美鳳一眼瞥見廚房裡美若的背影,靈機一動,放開死死抓住欄杆的手,嘶聲道:「姓靳的,你來啊,動手啊!不如就在這裡把我扔下去,一屍兩命,看看那個小賤人以後會不會和你雙宿雙棲!」

美若身體一僵,放下水杯,將背上毛毯裹緊。

七姑上前兩步,又退回原地。

詹美鳳見靳正雷鬆了手,越發趾高氣揚,「動手!你不動手不是男人!我死了不正好?將來住我的屋睡我的床,看我做了鬼,放不放過你們!」

「你簡直……」靳正雷揚揚手,又收回去。「我……」

他的目光在詹美鳳得意的臉與廚房僵直的背影上來回,臉色一絲絲灰敗下去。

詹美鳳於是爆出一陣暢快的哈哈聲。

「都瘋了。」美若喃喃。

笑聲久久不止,直到詹家大門打開,留給詹美鳳一個高壯的背影。

她凝目注視片刻,背影消失於視線,這才倚著扶手,將目光投向廚房。

「七姑,給我煲安胎湯。」她挑起一邊嘴角,無盡嘲諷,「從今日起,我要卧床休養,到秋天給阿若添個弟弟。」

七姑站在廚房裡,儼如木雕。

許久後,她才回過神,對著空蕩蕩的樓梯應了聲。

她湊近爐火烘暖手,搓搓僵冷的臉,緩緩坐下木椅。「小小姐,大小姐好似不對,好似變了個人,這實在是……」

「瘋狂。」美若補上七姑不敢出口的詞,喝完最後一口水,伸個懶腰,「終於可以清凈睡一個好覺。」

她吃了幾片葯,開始昏睡,到了夜裡被七姑搖醒,喝了半碗粥。

「那個人又來了,在和大小姐談判。」

美若不想聽,敷衍地嗯一聲。

「三十多不好生的,那是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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