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車急速從旁掠過,捲起更烈的風。美若閉上眼尖叫,以為下一秒,會被撞飛腦袋,車輪碾過她懸空的半身。

被抱回來時,她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坐在靳正雷腿上止不住地抖,只好緊緊攀住他頸項。

「阿若,你拿跳車嚇我,我也只好嚇你一嚇。」他居然和她講起道理。「真是只嚇一嚇,我的手一直托著你的腰,不會讓你有事。」

她大哭出聲。

「不哭不哭。」即使對他深為了解的何平安,剛才也流露出震驚的表情,靳正雷有一絲後悔。「不要隨便和我賭氣,你和我不同,你的命矜貴。」

他一語道破真相。

是,她的伶牙俐齒,在真正的惡人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因為無人愛,她格外珍愛自己。

她惜命,她有軟肋。

美若無助地淌淚。

「不哭。」靳正雷將她抱得更緊,粗手粗腳地抹她的臉,「你看,這樣多好,你乖些,我也不會再嚇你。」

她憤恨地躲避他的手掌。

「賤格!變態!只會欺凌弱小。」美若的咒罵因為抽噎而失去力道。

「我無心欺負你……」

她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刻,無限後怕,哭聲愈加慘烈。

「好好,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這樣。你不要再哭。」

她隱約感到他親手遞給她一把武器。

美若睜開迷濛淚眼,手撐住他光裸的胸膛,定定地看他。「我怎能信你?」

「我保證。」看她小嘴一扁,又將落淚,他慌忙抬手,「我發誓!背誓就讓我和瘸腳七一樣下場。」

「那你答應,以後別來騷擾我。」

他沉默,手在她細腰上游移。「我只能答應你,等你快快長大。」

失望的美若忿忿低語:「我不會任你為所欲為。」

他好笑,「是是是,詹小姐很厲害,我很害怕。」

她乖乖隨他去吃飯,又被安全送回櫻桃街。車停在樓下,美若抬頭看自家屋檐:「如果被我阿媽看見,她會撲來打你,將你撕成碎片。」

「她不會捨得剛到手的五十萬,至多是扯你的頭髮,然後默許。」

她再次低估他的無恥。

年初七時,靳正雷大擺宴席,犒勞一干兄弟。詹美鳳早早置下新裙,做好髮型,裝扮停當。

出門前,她在鏡前頻頻轉身,調整肩頭皮草,問美若:「這樣如何?」

美若點頭。

待高跟鞋的篤篤聲消失在走廊,美若輕輕揭開一線窗帘。

樓下幾部車等候著,靳正雷迎上詹美鳳,感覺有人窺視,他抬頭望來。

隨後,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舉手向美若敬禮。姿勢標準,彷彿經過警隊培訓。

「賤格!」

「那個人、那個人……」七姑震駭莫名。她久仰大圈哥大名,今日方始一睹大小姐新情人的真容。

「你沒看錯。七姑,」美若放下窗帘,「是他。」

「可是……」七姑眼神凌亂。

「沒有可是。」美若沉下臉,「七姑,忘記你曾救過他,為他治傷煲湯藥,特別是在阿媽面前。」

七姑唯唯,可夜晚美若聽見她在床上輾轉反側。

凌晨時分,整條街回蕩著詹美鳳嘶聲裂肺的慘叫,她被何平安送回來。

新置的皮草披肩染滿鮮血,好在人無大礙,只是被嚇得失了魂魄。

何平安放下詹美鳳就帶著小弟們急匆匆趕去醫院,沒有一句解釋。

七姑找到安宮牛黃丸、丹參丸,盡數給詹美鳳灌下肚。過了好一陣,她才恢複了少許理智。

「好可怕,簡直就是地獄。整間酒樓滿是屍體,槍聲震得我耳鳴,有人死在我面前,血手仍要抓我的衣裙。」詹美鳳緊緊握住美若手心,「地獄,地獄。」

「阿媽。」被長指甲掐進肉,美若很痛。

「大小姐,你稍加忍耐。」詹美鳳丟失一隻高跟鞋,腳板底刺進若干玻璃碎渣,七姑一個個為她挑去,「不要亂動,還有不少。」

「我以後再也不要見他,」詹美鳳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嚇,「再也不要和他一起。」

美若沉默。

倒是七姑清醒,「那要早早問大少討回五十萬。」

「詹笑棠!」詹美鳳咬牙切齒,淚潤粉腮。

第二日街面死一般平靜,連走街串巷賣零食的大眼叔也不見蹤跡。仙家館照常營業,只是生意慘淡,看場的夥計也少了一個,剩下數人眼神驚慌遊離。

旺角新紮起的大圈哥據說經過昨夜惡戰,生死未卜。

「好似看大戲。」仙嬸吐煙圈作遊戲,打發寂寞辰光。「住在櫻桃街就有這般好處,平常人哪有這許多勁爆新聞填充蒼白生命?」

美若被請進醫院。

傳聞中被子彈流彈炸彈擊中,命不久矣的靳正雷,居然正和小弟們在特護病房裡賭錢。

美若尚未整理好震驚心情,有醫生進來大聲呵斥:「不準吸煙!」

人如鳥獸散,撲克牌跌落一地,靳正雷躺回病床給醫生檢查。

美若聽見鬢髮斑白的醫生說:「明日便能出院。」

聞言靳正雷朝表情呆愕的她咧開嘴,擠個眼,揮手喚來平安,道:「送她回去。」

「阿若剛剛來到。」

「看見放心就行。」靳正雷不知是一廂情願地猜測美若心思還是敘述自我心情。

何平安抹汗,決定選擇後者。

他在車上告誡美若:「大圈哥不應該太信任你,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若,你不要四處亂講,後果很嚴重。」

「我智商不夠,不懂你們的鬼。」美若作答。

坊間一時傳聞無數,有人說大圈哥已經傷重不治,有人言之鑿鑿,說去醫院探親友,親眼目睹大圈哥躺在重症室,臉腫若豬頭,插了滿身膠管,使用呼吸機延命。

大半個月過去,靳正雷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身旁只有寥寥小弟,灰溜溜地走進自己夜總會。

於是,謠言更甚。

仙嬸不屑冷笑,「一干睜眼盲!起得快沉得快的人不是沒有,但絕不會是那個大陸佬。照我看,大戲剛剛開鑼。找定座位看戲吧。」

只是後來又風傳靳正雷長跪在龍五爺家門前,負荊請罪,又說他哀求新界的彪叔出面擺和頭酒,給他一個機會向龍五爺和其他前輩斟茶認錯。

連仙嬸也狐疑起來,時不時偷窺美若。

有人開始拖欠保護費,何平安巡了幾條街,走到仙家館這裡時,臉色相當不好看。

「我雖然一條爛命,但些許銀兩還是給得起的。平安,你們在旺角一天,仙家館不會少你們一個斗零。」

美若暗贊還是仙嬸通透,平安也終於有了些笑意。

果然不多久,彪叔終於答應做這個中人,化解和興新老兩代紛爭。

和頭酒就擺在新界。

後來但凡有知情人談起這一段過往,無不眉飛色舞。

新界被布下死局。

和頭酒宴上,靳正雷當眾向龍五爺叩頭斟茶認錯,以擲杯為令,率先發難。

當天晚上,新界腥風血雨。天亮趕至的差人們在火拚現場四處搜尋,只發現縱火後被燒得黑如焦炭的無數屍體。

而和興碩果僅存的幾個老人從此失蹤,龍頭之位懸置,彪叔代為坐館

謠言如潮,氣氛詭異的旺角漸漸穩定,一片太平景象。而詹美鳳好了傷疤忘記痛,歡天喜地的,開始籌辦搬家事宜。

「阿媽,我和七姑留在這裡好不好?」

「那怎麼可以?誰來煮飯煲湯?誰來洗衣?」

「你現在有錢,可以請一打菲佣服侍。」

「阿若,七姑老懵懂了,你不要跟她一起發傻。她是詹家傭人,自然要做工,你可是把她當做了親人?」

「……可你已經一年多沒有給過她人工。」

詹美鳳語滯,「我會好好算給她。」

美若無奈,唯有向仙嬸告別。

和興前龍頭華老虎的前姘頭姘上了和興新一任龍頭,看這複雜關係,可以想像新近最大的新聞究竟有多勁爆,仙嬸自然不會錯過。

但她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一層。

所以她意有所指地問:「男同學,和女同學?」

美若咬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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