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寒灰重暖生陽春

筆僮煉自常人,人軀為體,湖筆為竅,筆毫伸成奇經八脈。毛筆本是竹木之物,又不曾受靈,是以筆僮無思無想,唯一的特點就是力大無窮。若是被它們正面打中,正常人如羅中夏一樣的肉身根本無法承受。

顏政雙臂一沉,聽得耳邊先是一聲細切的嘎巴,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心想八成是脊樑斷了;再一想到自己雙手飛火焰焰,竟還把他接了個正著,驚惶之情自峰頂又向上翻了一番。

心惶則筋軟,他下意識地雙手一松,直接把羅中夏扔到了地上,閉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一場人間慘劇。好在地面鋪的全是厚厚的絨毯,羅中夏五體投地,只發出一聲悶悶的撞擊聲。

顏政沮喪不已,他本想當個超級英雄,怎麼也沒想到甫一出手就先轟下了一個自己人。他失望地抬起雙手,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原本被火焰籠罩的十個指頭裡,左手的小指頭已經褪色,恢複如常。

一聲微弱的呻吟聲忽然從他腳下傳來,顏政連忙低頭去看,看到羅中夏像一條菜青蟲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嘴裡哼唧,皮膚卻並不像烤鴨那般外焦里嫩。

顏政趕緊俯下身子喊道:「喂,還活著?」雙手作勢想去攙扶,又在半途停住,不敢近前。羅中夏聽到呼喚,勉強抬起頭來,「這要看你的標準是什麼……」說完他晃晃悠悠站了起來,直了直腰——顏政注意到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以外,全身倒沒什麼異樣之處。

這一變化讓小榕和黑暗中的五色筆吏都非常驚訝,他們都知道筆僮的手底分量,也都猜得出羅中夏挨上這一拳後骨斷肉飛的慘狀。現在預料竟然落空,兩個人不由得停下動作,原本激烈的戰況為之一頓。

「什麼……難道青蓮遺筆竟已經……」黑暗中的人發出驚嘆。

「太白遺風,又哪裡是區區江淹可以參透的!」小榕不放過任何一個諷刺他的機會,隨手帶起兩團雪霧,試圖用雪的不透明性把五色光籠罩起來。

「我不信!」

感覺受到了愚弄的聲音猛然提高,一個筆僮感應到主人命令,急速飛撲而上。羅中夏猝不及防,被它對準下巴狠狠一記上鉤拳。這回大家都看得真真切切,羅中夏被正面擊中,仰天摔倒,半空鮮血亂飛。

旁邊的顏政一把撐住羅中夏雙肩,使之不致倒地,心裡卻暗暗叫苦。從他的經驗判斷,羅中夏下巴已經被揍脫了臼,搞不好下顎頜骨也已經粉碎。可當他手掌接觸到羅中夏肩膀的一瞬間,顏政忽然覺得一股熱流自掌端湧出,順著肩膀流入對方體內。隨著熱流湧入,羅中夏原本痛苦不堪的表情開始轉緩,很快嘴巴就能一張一合。

這時候,顏政注意到自己左手無名指的紅光也悄然熄滅。他腦子轉得快,立刻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

「難道說……我的雙手不是火焰,而是急救噴劑?」

他自言自語,周圍的三個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小榕既驚且喜,羅中夏除了驚喜還多了幾分後怕——如果顏政的筆靈不是這種功效,只怕自己已經蒙主恩召了。

既然有了顏政當後盾,羅中夏恐懼之心漸消,怒火大盛。這也不怪他,誰剛剛被人狠狠揍了兩回,性命幾乎喪掉,也會發怒的——泥人尚有個土性,泰森逼急了還咬人呢。

太白詩境原本就是恃才放曠、詩隨意轉,全憑五內一股情緒驅馳。羅中夏這一怒,心意流轉,元神與筆靈之間登時流暢通順;青蓮得了情緒滋補,愈加光彩照人。

那四個筆僮已經重新調整了陣勢,在五色光的掩護之下再度殺來。羅中夏略定了下心神,終於想起一首合適的詩來——而且確定是李白的沒錯。

「床前明月光,」

輕聲吟處,整條走廊登時青光滿溢,五色光芒頓時矮了幾分,瑟瑟不敢輕動。

「疑是地上霜。」

小榕剛才一直就在極力飛霜布雪,雖然屢屢被五色筆阻撓,不能成勢,但走廊空間中已經冰冷無比,滿布冰雪微粒。羅中夏是句一經唇出,這些飄浮在各處的微粒登時凝結一處,沉降於地,在地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冰霜銀面。

五色光芒已被徹底壓制,沒有了後顧之憂的小榕飛身上前,區區幾個筆僮根本不在話下。轉瞬間就有一個筆僮被冰錐攔腰斬斷,重重倒在冰面上,化為兩截斷筆。另外三個筆僮見狀不妙,轉而去攻羅中夏。羅中夏就地一滾,就著光滑冰面避開鋒芒,堪堪吟完後面兩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兩句飽含感懷願望,一舉一低之間語多沉鬱。一個筆僮欺身跟進,卻忽然被籠罩在一片青光之內,動作一下子沉滯起來,關節處咯咯空響,慢如龜鱉。小榕見勢,奮起詠絮筆,筆鋒掃出兩道冰氣,把它徹底凍結。

黑暗中的五色筆吏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措手不及,筆僮幾秒鐘內就損失了一半,五色光又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局勢可有些不妙。

「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小榕不忘嘲諷他一句。這句是當年郭璞對江淹說過的原話,現在被小榕說出來,顯然是嘲弄那人能力上不了檯面。

這次五色筆吏學乖了,知道自己在口舌上爭不過小榕,索性裝沒聽見,只是沉沉喝道:「我就先徹底斷絕你們的希望!」

殘存的兩個筆僮聽了主人號令,立刻齊齊撲向顏政。他的意圖很明顯,顏政的筆靈只能恢複,卻沒有什麼戰力,只要先打殘了恢複者,再對付敵人就容易多了。古代兵法先截糧道,現代電子遊戲先殺恢複系的牧師,都是這個道理。

這一招圍魏救趙讓小榕和羅中夏大驚,一個揮袖飛出兩枚冰錐;一個飛身上前,可惜反應都太慢。兩個筆僮的竹拳轉眼間已經砸到了顏政的面門和小腹,只消再往前半分,就能置他於死地。

但這半分卻無法逾越。

顏政雙掌一上一下,各自封住了一個筆僮的拳路。他輕輕一帶,雙手瀟洒地划了半個圓圈,兩個筆僮立刻被自己的力量朝前推去,撲通、撲通兩聲摔倒在地。顏政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腕,瀟洒地擺出了一個起手勢:「對不起,算命的告訴我,我有太極拳三段的命格。」

羅中夏驚訝地問道:「你居然會太極拳?」

顏政又換了個「攬雀尾」,笑道:「請稱呼我為華夏大學網吧界六十公斤級以下男子組少數民族分組太極拳表演項目起手勢第一高手。」

「……」

無論敵友,都被這一連串的華麗頭銜所震懾,走廊一瞬間陷入略帶喜劇感的沉寂。

「不要以為我讀書少!」黑暗中的聲音低吼著,他感覺受到了愚弄,很憤怒。聲音在走廊里回蕩。

顏政沒作聲,而是偏過頭去似沉思般地側耳聽了聽,然後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他收起招式,無比堅定地朝著黑暗中的某一個方向走去。

小榕和羅中夏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五色筆吏卻立刻洞察了他的用心,變得大為緊張:「你要做什麼?」

顏政也不回答,只是抬步疾走,五色筆吏急忙派那兩個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筆僮去攔截。筆僮迅速跑到顏政旁邊,揮起橫拳就砸,他舉臂去擋,咔嚓一聲右臂骨頭應聲而斷。顏政暗哼一聲,腳步卻片刻不停,只是抬起左手摸了摸斷臂。又一根指頭的紅光消逝,斷骨重生。

這種手法貌似犯渾,卻有效得很。筆僮連續打斷了顏政的手臂數次,咔嚓聲不絕於耳,卻始終擋不住這個可怕的傢伙前進。當顏政還剩兩根指頭尚有紅光縈繞的時候,他終於走到黑暗走廊中的某一處。

「今、今天就算是打個平手吧!」

黑暗中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驚惶,五色光芒噝噝往回收去。在顏政聽來,這聲音卻是近在咫尺,他揮起左手擋下筆僮的最後一記攻勢,右手跟進恢複,隨即用剛剛復原的左手向前一探,把一個人影抓在手裡。

「平手可不符合我的作風呢!」

顏政低頭去看,黑暗中看不太清對手的臉,但大致能看得出這人個子不高,是個矮胖子,好似還戴著一副眼鏡。顏政拎著他脖領,像拎玩具一樣把他提了起來。

首腦一經被擒,那兩個筆僮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癱軟在地,動彈不得。眼鏡胖子試圖掙扎,卻被顏政一拳打中小腹,發出一聲慘叫。

「嘿,你打斷了我胳膊起碼有十七次,現在只還了一拳就受不了了?」

眼鏡胖子瞥了一眼顏政仍舊閃著紅光的右手中指,怯怯地回答:「最多也就七次啊……」顏政把中指單獨伸到他眼前,罵了一句:「呸!七次也不少了!」

說完又是好幾拳,打得那個眼鏡胖子連連慘呼,很快就變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拳法不合太極沖虛圓融之道,只是一個狠字。末了顏政唰地收回拳頭,正色道:「本來該多打你幾拳,不過看在剛才我見著涼宮春日的份上,就少打你一下吧。」

「多,多謝……」眼鏡胖子喘息道。

「但是你拿蜘蛛嚇唬女孩子,罪卻不能赦!」本來收回來的拳頭又砸了過來。

「哇啊!」

這一拳打得著實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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