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玫瑰

後天就是除夕了。

李歡獨自躑躅在街頭。

上一部戲一拍完,劇組人員就各奔東西。芬妮早已到了香港拍一部大戲,柯然是後起之秀,得導演青睞,又去了另外一部古裝劇里,開始演女一號了。可是,沒多久就傳出經紀合約糾紛,對她的星途大有影響,她十分焦慮,正在為此奔波。而葉曉波,也因為去北京接拍一個廣告離開了C城。本來,他給李歡介紹了另外一部戲,甚至可以演男二號,但是,要到橫店影視城去拍,李歡嫌要長期離開C城,他已經徹底明白,拍古裝戲根本沒法了解回到自己那個朝代的秘密——許多導演編劇都是唬人的,裡面BUG一大串,常常連很簡單的宮廷常識都不知道,反正粗製濫造現代人也看不出來。但是,李歡完全看得出來,他親眼看著千瘡百孔的古裝劇,越想越覺得沒什麼意思,就拒絕了。

富婆陳姐投資的電影,要明年6月份才開拍,首場取景在蜀南竹海和九寨溝,這是李歡早就答應了的。不過,還沒開拍,時間也還早,便先不放在心上。他怕陳姐趁機調戲自己,可是,陳姐倒沒有主動聯繫過他,這也讓他放心了不少。

芬妮也跟他保持著聯繫,可她是大忙人,很久才有一個電話,這電話也不能給予他多少安慰,芬妮雖然美好而溫柔,可是,自己的心事,自己的隱秘,那是完全沒法和任何人言說的,無論是葉曉波、柯然還是芬妮,統統無法分享——

只有馮豐。

可是,馮豐已經走了。

他依舊住在那間屋子裡,本來,馮豐走了,他也想搬走算了。可是,馮豐還有這屋子的鑰匙,也許,她哪天就回來了呢?自己搬走了,她可就真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家地產公司發現他的特殊才能和眼光後,將他推薦給景觀設計所,他不願去上班,只接了一個單子在家裡做。暗思,自己倒變成和馮豐一樣的「自由職業者」了。

他來現代後,發現普通人要走官場路線並不現實,所以,瞄準了財經這塊。火熱的股市讓他大感興趣,得到那筆十萬的獎金後,他看準了一支股票,全部投入,沒想到三天後就漲停盤,一脫手,算算,幾乎翻倍。

他大感詫異,立刻全心投入了這項「投機遊戲」,發現,做這個掙錢,比其他各個行業都容易,而且好把握得多。

雖然衣食不愁,可是,孤寂,那種可怕的孤寂,是鑽心噬骨的,他又悔又恨,從來沒有覺得那個女人多好多美,可是,她離開了,才知道,如果沒有了她,自己該如何在這個世界苦熬度日?

要是以前,她若在家裡,看到自己掙錢,該高興成什麼樣啊。可是,現在她卻人影都不見了。

他給她打電話,她怕他擔心,每次都接聽,和善的笑聲,淡淡的語氣,只說自己很好,叫他也要保重,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自己在哪裡。

如此幾天下來,他幾乎要崩潰了。可是,還是天天給她打電話,只要一天不打,心裡就是空蕩蕩的,完全不著邊際,彷彿自己被整個世界遺棄,唯有聽到她的聲音,才明白,自己還活著。

這幾天,閑極無聊時,他終於把一套《天龍八部》看完了,也終於明白「段正淳」是什麼「東西」了——一個好色風流的王爺,他生冷不忌,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有夫之婦,簡直一個也不放過。他跟每個女人在一起時都是「真心真意」的,除了娶她們,他什麼都能做到。他跟每個外面的女人生一個私生女,結果,自己的正妻生的唯一的兒子,卻是別的男人的兒子。因為女人可怕的嫉妒和報復,他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一個慘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橫刀自刎——臨死,都不知道自己戴著老大一頂綠帽子!

他合上書,馮豐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在耳邊:「你就是個段正淳,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段正淳!」

一個男人,面面俱到的結果是面面都不到,或者乾脆無情無義吧,只當成一種交易,錢貨兩清,一拍兩散。如果夾帶了絲毫的感情,又想紅旗不倒,又想彩旗飄飄,那簡直是沒有可能的。

天下的花都讓你一個人采完了,其他男人忙活個什麼勁?

他彷彿明白了馮豐跟自己格格不入的根源,她這樣的女人,要麼獨佔,要麼放棄,決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因為,有些東西本來就是絕無可能和別人分享的。

誰願意花大價錢去買一個別人啃過一口的蘋果?哪怕它再鮮艷香甜——沾染了別人的唾液,誰知道會不會有N多的細菌?

可是,自己怎麼會是段正淳?自己是因為這個叫做「馮豐」的女人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不是因為其他女人,無論是柯然還是芬妮,都不是因為她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被貼上「段正淳」標籤的?他憤怒又絕望,那麼急切地想洗刷自己的冤屈,想尋回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伴侶——那種伴侶不止是生活上的,還是靈魂上的——沒有她,千年的秘密,又還能和誰溝通?

他給馮豐打電話:「馮豐,我看了段正淳的故事了……」

「哦?」

「我並不是『段正淳』,我沒有喜歡那麼多女人。更沒有任何私生子。無論是柯然還是芬妮,我只是欣賞她們,我沒有和她們有任何曖昧。馮豐,你回來好不好?」

「……」

「馮豐,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裡?我來接你……」

「……」

「馮豐,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能!決不能!」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住在愛人的房子里,拿著他的信用卡和現金,去給其他男人機會?她掛斷電話,狠絕,不留餘地,再留餘地,就是對李歡的殘忍,也是對自己和葉嘉的褻瀆。

心裡有淡淡的悲哀,李歡,他就像離群的狼,想找到唯一的同伴,如果不是他千年的秘密和孤寂,以他的高傲,怎會這樣苦苦哀求一個女人?

每個人都是孤寂的,端看程度不同而已。

從清晨枯坐到黃昏,李歡起身出門,想出去轉轉。

才不過六點,櫥窗的燈光就變得那麼暗淡。

他慢慢走過,眼光慢慢落在一件雪白的大衣上。這大衣是陌生的,可是,這個櫥窗他記得。剛來現代的某一天,他和馮豐路過這裡,看到一條兩萬多的裙子,馮豐拉他出來,說這東西有什麼好稀罕的?那是暴發戶才穿的,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喜歡啦。

現在已是冬天,賣的自然不是裙子,而是大衣。

他進去,看著那樣漂亮的一件衣服,發獃,心想,馮豐穿著會是什麼樣子?可是,他希望看到那條裙子——和馮豐一起看過的那條裙子。

店員小姐見他發獃,走過來,柔聲:「先生,您需要什麼?」

「哦,裙子,你們還有那種裙子嗎?」

他很詳細地形容、描述,小姐聽得很認真,然後點頭:「有的,那種款式只有唯一的一條。其他款式都賣出去了,可是,當時不知為什麼就這款沒有賣出去,我們都在奇怪呢。我給你找找……」

小姐去了好一會兒,拿出那條保存得很好的裙子,李歡幾乎一眼就認出了,正是那條,那麼鮮明的記憶,抹也抹不去。

他刷卡,小姐陪著他閑聊:「先生真有心,買這條裙子是送給女朋友的嗎?」

「不,送給我老婆。唉,就算女朋友吧……」

她不肯承認是自己的老婆,那麼,就從女朋友開始吧。前些日子,他還曾悄悄問過葉曉波,結婚證是怎麼回事?如果沒有結婚證,那女人是不是就可以不承認是一個男人的妻子?當時,葉曉波像瞅火星人一般瞅他,驚訝得合不攏嘴:「大哥,你莫非沒有領結婚證?那別人怎麼好算你老婆?」他滿臉的同情,難怪李歡會被自己哥給撬了牆角,原來,他是「無證經營」,根本沒法律保障嘛。

李歡這才明白,要保住一個女人,得先要有結婚證,就像古代的「三媒六聘」、八抬花轎。

店員小姐還在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只是想,這裙子馮豐看過,馮豐很喜歡,自己那一刻已經決定,一有了能力,一定來買下送給她。不曾想,冥冥之中,這裙子居然還在。

莫非這就是天意?

他的心裡稍微暖和了一點兒,拿了包裝好的裙子出了門。

那個黑土方果然有效,幾天後,馮豐取下面上的紗布,那淡淡的疤痕就完全消失了,敷過的皮膚那一團洗凈,倒比其他地方更白皙一點兒。她暗恨醫院歹毒,在外面花一百多元的土葯就好了,要換到醫院,起碼幾千上萬,真是狠啊。什麼世道,窮人哪裡還敢上醫院啊。

腳傷本就不嚴重,加上前幾天葉嘉精心的按摩,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站久了,平素走動,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能夠直立行走是從猿到人的重要一步,馮豐想,現在才體會到了這話的威力——還是直立行走好啊,像猴子一樣「蹦跳」著,還真不是滋味。沒有疤痕,沒有成為跛子,總算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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