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朝朝意

像極了阿粵師兄醉酒後提起初戀女友的神情。

南溪仰著頭,微微地笑著,那種憧憬、迷戀和依賴的目光,從不曾在與他說話時見到過。

這樣的眼神,也曾出現在他自己的雙眸里,在他遇到南溪的時候,在他以為時間和歲月的長河,都停駐在那一刻,等著他來遇見她的時候。

還有呢,還有呢,還在哪裡見過?

紀晨陽滿腦子攪得亂絮一般,恍惚迷離之間,似有電光石火閃過。

這樣的眼神,他還在另一時候見過,那一天,南溪說:「我那時候……是願意的。」

原來的種種疑竇,在頃刻間如溪流匯聚成海,人生就是這樣奇妙的,許多事你想破腦殼也不明白的,還有許多事你壓根沒想過要明白的,居然能在同一時刻,齊齊擠到你面前來,搶破頭一般的露臉給你看。然而這念頭太過驚世駭俗,紀晨陽幾乎都要被自己這種奇思異想驚駭到,他拚命地跟自己說不可能不可能,最後卻見自己如遊絲般的聲音,在空氣中無力飄動:「符清泉,阿粵跟我說,你把這套房子從他手上買下來了。」

他看到南溪很疑惑地抬頭,目光在他和符清泉之間徘徊,符清泉站起身來,似乎想解釋什麼,他又說:「你只告訴我,YESorNO。」

「是。」

「那阿粵忽然叫我過去,也是你們串通好,支開我的嗎?」

符清泉沉默片刻,爾後輕聲卻肯定地答道:「阿粵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紀晨陽一把揪過他衣領,定定看著他,也許他盼望著符清泉有所解釋,然而符清泉雙唇緊抿,以炯炯目光報之以沉默。紀晨陽點點頭,不再問什麼,忽然一拳直直砸上符清泉的鼻樑。符清泉並未還手,只一個趔趄,險些栽下去,他伸手扶住沙發角,朝紀晨陽笑笑:「我做好有一天會被你揍的準備了,所以你不用問我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這種問題。」

「這就是你對待兄弟的方式,還是說你根本從來就沒把我當兄弟看過?」紀晨陽怒不可遏,所有的信任和情意剎那間全轉變成羞辱,他心中的怒火不可遏止地燃上來,「符清泉,你跟我玩陰的,我堂堂正正,」他抬起頭來,朝正驚惶失措的南溪一字一句道,「就算今天揍他,我也當著你的面,光明正大,因為他該揍!」

說完紀晨陽兩手將符清泉扯起來,一個翻身把他摔到地板上,膝蓋抵住他胸口,攥著他衣領問:「我問你最後一句,你他媽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兄弟過?還是……」他神情有些灰敗,目光也黯淡下去,「還是我……」他頓了頓,又嘲諷似的笑笑,「還是覺得我有些利用價值,所以肯帶著我玩?」

符清泉被他摁住,喘了幾聲後自嘲地笑笑:「我說有你信不信?」

紀晨陽愣住,無意識地搖搖頭。

南溪緩過神衝上前來,顧不得腿傷,拚命地把紀晨陽往起拉:「一直瞞著你的人是我,你現在打他算什麼回事呢?」

紀晨陽猛轉過身來:「你又把我當什麼呢?不確定他的心意,和他耍花槍,拿我來當陪綁?現在我揍他了,你心疼了?那我被他玩來耍去的時候,你心裡是不是都很得意?」

「不是,」南溪急急解釋,「我跟你說過的,我都跟你說過的,我只是沒有跟你說那個人是符清泉而已!」

最後那句話她幾乎是喊出來的,紀晨陽望著她老半天,最後竟一聲一聲地笑起來:「我原來跟自己定過一個原則,什麼女人都可以追,唯獨不能挖人牆角,可我怎麼知道有一天……」

符清泉原知對不起紀晨陽,尤其知道南溪心意後,更知遲早會和紀晨陽攤牌,只不過沒想到先被他發現,索性不還手由他出氣。聽紀晨陽這樣說,他亦不還口,只等紀晨陽笑聲漸歇後才說:「南溪沒有和我耍花槍,她也沒有想要騙你。」

他剛開了口,紀晨陽更覺難堪,一揚手便把他扔回南溪身上:「你們倆能別在我面前展現這種兄妹情深么?」

符清泉直直地摔到南溪身上,還沒來得及站穩,已聽到南溪吃痛叫喚了一聲,他臉色驟變,連忙問道:「你沒事吧?」

南溪被符清泉撞到右小腿,一口氣提不過來,只拽著符清泉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當你兄弟,你把我當猴耍;我以為你很單純、很善良、很……」紀晨陽搖搖頭,看著面前這對還郎情妾意著的「兄妹」,無法形容內心種種充溢上來的激蕩情緒。他覺得這情形很可笑,明明是他被愚弄和欺騙著的,現在這陣勢卻好像他是什麼強搶民女棒打鴛鴦的惡霸地主。到這種時候,到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覺得她是柔軟的、純潔的、楚楚可憐的……是他無法用言語去傷害的。

他可以把符清泉揍一頓,卻沒有辦法對南溪說兩句重話。

不是沒有過懷疑的,最初符清泉四處收集的據說是很難得珍貴的老一輩崑曲名家的視頻和資料,托他轉交給南溪。紀晨陽不曉得符清泉為何這樣拐彎抹角,他解釋說他們兄妹這些年來頗有些誤會,南溪未必領他的情。那時他便懷疑過的,符清泉看南溪的眼神,總讓他不安。然而他發自內心地抗拒這種可能,不斷自我麻醉,說那不過是一種錯覺,甚至於南溪告訴他說符清泉喜歡肖弦,他雖半信半疑,卻忍不住向符清泉求證。

結果呢?

結果符清泉一邊默認著,一邊轉頭就來撬他的牆角……不對不對不對,是他先撬符清泉的牆角的。

也不對,是符清泉邀請他來撬自己的牆角的。

這世界上的事還能更扯淡一點嗎?紀晨陽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離開的時候狠狠的摔上門,作為唯一可發泄的方式。

他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沒說,卻已給南溪造成最大的傷害。再送到醫院急診時,仍舊是昨天的值班醫生,只伸手摸了兩把便皺起眉:「跟你們說了要休息,休息,你們怎麼搞的?至少靜養兩個月,什麼表演都不能去!」

南溪聽到「靜養兩個月」,老半天不敢相信,還沒明白過來,已被符清泉拉到懷裡:「沒事沒事,這次沒了還有下次呢,不就一次公演么,沒事啊,別哭,讓他們再辦一場就是了!」南溪整個人縮在符清泉懷裡,連抽泣都發不出聲來,斷斷續續的,直到從醫院出來,才接受自己這回是真的絕對再無法參加公演的事實。

符清泉把她安頓在副駕上,一手開著車,一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什麼都別想了,好好休養。」

回程時符清泉開得慢,不時側目瞟瞟南溪的神情,看她情緒似乎安定下來,才稍稍放下心來。南溪抱著二度受傷的小腿,心情竟然不如昨天晚上那麼驚恐。昨天還有些希望,所以戰戰兢兢,而今天呢?今天事已至此,不能更壞一些了。

半程中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來,雨刷左左右右地刷著,南溪搖開車窗,細細簌簌的聲音,落地後便再無聲響,彷彿某種沉靜人心的力量。符清泉發現她開了窗,連忙道:「關上吧,雨吹進來不好。」南溪望望他,默默地又把窗戶搖起來。符清泉見她老半天只低著頭不說話,心裡又發起慌,問:「怎麼了?」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你買了那套房子……」

符清泉攥住方向盤,車往路旁一拐,猛地剎住,他深吸兩口氣後問:「你一定要在路上問這種話嗎?」

南溪抿緊雙唇,良久後嘆道:「好吧。」

剩下的路途上符清泉一直緊蹙著眉,有點氣惱的模樣,車開到地下車庫停好後。南溪試圖開門自己走下來,符清泉眉頭更緊,一把扛起她,大步流星地沖往電梯間。南溪一時驚到,掙扎著想叫符清泉放下自己,稍稍一動,又痛得直抽氣。進了電梯間後符清泉沉聲道:「你安靜一會兒成不成?」

南溪賭著氣不再說話,等進了門,符清泉放她到沙發上,她依舊悶著頭不理他。符清泉圓規似的杵在她身旁,膠著在她身上的視線,分分鐘都要燃燒起來,許久後他終於出聲:「要阿粵調開紀晨陽的人是我,買下這套房子的人也是我,這件事紀晨陽要怎麼罵我我都毫無怨言,但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向你道歉的!」

符清泉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些話的,他臉上怒氣隱現,像在和誰生著氣似的。南溪不明白他為什麼又一副臭臉沖著自己,現在是紀晨陽和他鬧翻了,他朝自己發火算怎麼回事呢?這人就是這樣,好了沒幾天,一出事又拿她當出氣筒,想到這裡她忿忿道:「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你該跟紀晨陽去說才對!」

「跟紀晨陽去說?」符清泉臉色變得鐵青,「你要怎麼樣才明白,我不可能再把你交給任何其他人?紀晨陽不行,他父母接納你也不行,什麼人都不行,比他再好一千倍一萬倍的人都不行!」

南溪愕然抬頭,符清泉目光炯炯,凜凜如岩下電:「因為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

南溪陡然間只覺得一切都亂了、變了。她想學著去接受紀晨陽,結果紀晨陽發現了她努力隱瞞著的那些真相;她花掉全副功夫準備公演,誰知剛有起色腿便意外受傷;她好容易逃脫有符清泉的那個家,卻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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