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辯解

符清泉不知怎樣辯解,當然,也無可辯解,過去的那些,純是他錯得離譜。他還不敢把事情向肖弦和盤托出,單說他無意中知曉南溪原來也喜歡他的,已經被肖弦罵了個狗血淋頭:「你丫腦殘!換小爺上場,如今孩子都滿地爬了,怎麼還會搞成你這副囧樣?」

他在心裡偷偷地說,孩子要還在,豈止是滿地爬?醬油都會打了!

知道自己恨錯難返,所以打定主意,無論南溪是拿掃帚把他往外趕也好,還是拿拖把把他往外拖也好,他都要祭出一張不鏽鋼造的臉皮來,沒辦法,誰讓小南溪說喜歡他呢?

然而未料到,他曾給南溪造成這樣深重的陰影。

南溪站起身往回走,符清泉下意識地伸手拉她,她輕輕撥開他的手,繼續往卧室走去。臨到門口時她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問:「你那天為什麼會在華潤?」

符清泉抬首望著她,有所猶豫,南溪猜道:「誰告訴你的,紀晨陽?」

「不,」符清泉連忙否認,隨後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猶豫著要做什麼決定,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我自己知道的。」

「你怎麼會知道?」

符清泉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也不說話,只掏出自己的手機,滑開程序界面,找出一款地圖程序,打開來點了幾下,然後遞給南溪。南溪接過來一看,那地圖上有兩個小人,一藍一紅,交疊在同一個地方,而地圖上的標識,正是他們所在的小區。

「藍色的是我,紅色的是你。」符清泉解釋道。

南溪滑動地圖,旋即明白過來,不敢相信地瞪住符清泉:「你監視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符清泉舔舔唇,伸手道:「把你手機給我。」

南溪狐疑地掏出手機,那是她兩年前回杭州後符清泉送給她的,順便幫她辦好了卡,裝好各種程序。符清泉接過手機,滑了兩下也調出一個程序遞給她:「其實你的手機上面也有,只要我手機開著,你就可以看到我在什麼地方。」南溪仍忿忿地瞪著他:「我幹嘛要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還有,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一個地圖服務程序,每個人都可以登記自己在什麼地方,還可以選擇對好友開放,手機給你的時候我已經把兩款手機設置好了互相開放。」眼看南溪越來越憤怒的眼神,符清泉又補充道,「有誤差,500米!」

「你經常用這個?」

符清泉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裝這種東西!」

符清泉仍搖搖頭不說話。

南溪沖回沙發揀起抱枕就往符清泉身上砸去。她一個接一個地扔,符清泉也就一個接一個地接住,等四個抱枕都扔完,南溪指著他怒罵:「你這樣算什麼?監視?我請問你,我還有人身自由嗎?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我,這就是你喜歡我的方式?用盡一切手段,逼著我回杭州,讓我進你選定的研習社,連我這次公演能被選上唱三折的主角,也是你花了錢的,對不對?你以為做得密不透風,我就永遠不會知道?你以為這樣,就叫做喜歡?」

符清泉張張嘴,欲言又止。

南溪頓頓後又自嘲地笑笑:「我怎麼覺得,你只是想養一隻金絲鳥呢?或者……就像你養糖糖一樣,楊嫂跟我說,糖糖失蹤的那個月,你在家附近所有的路上撒上貓糧,一個路口一個路口地去檢查,最後終於把糖糖找回來。」說到這裡她稍稍停住,想起她和符清泉幾乎勢成水火的日子,更覺內心酸澀,「楊嫂跟我講這些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為一隻你討厭的貓那麼費心。」

「我沒有討厭糖糖,」符清泉輕聲說。

「我現在相信,」南溪笑得很譏刺,「你為它費了許多心思,可是你同時又對它不滿意,逼著楊嫂給它定期剪指甲,因為它經常咬傷你。可是,糖糖它就只是一隻貓而已,它不是你可以豢養的寵物。也許你期望它乖巧懂事,像只兔子一樣,可它不是啊?它只是我從集市上買的一隻貓,連什麼名貴品種都不是,我養它,就是因為我喜歡它而已。可是符清泉,你的喜歡,像到底是什麼呢?」

停頓很久後,南溪又輕聲說:「我是一個人。」

「那天你去了超市,你聽到我和紀晨陽說……說當初我願意,知道我那時候喜歡你,所以你忽然就覺得,我們有挽回的機會,對不對?」眼前的男人,深陷的眸子里躍動著點點星光,卻隨著她之後的話,慢慢黯淡下去:「但是……符清泉,你沒有聽到我之前對他說的話,也沒有聽到之後他對我說的話。我告訴他這些,是因為我不想隱瞞一個對我很真誠的人;我對他唯一的隱瞞,是沒有告訴他那個孩子的父親是你,為什麼只隱瞞這一點,我想你心裡明白。而在你走了之後,紀晨陽他跟我說,如果他早幾年遇到我,聽說這樣的事情,一定會天崩地裂無法接受,但是現在……」

「現在怎樣?」

南溪沉默片刻,沒有把紀晨陽那句原話複述給符清泉聽,只挑簡略的幾句微笑道:「至少現在我和紀晨陽都知道,愛是不會以傷害的形式出現的。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很感動,因為這麼多年,他是唯一一個沒有用咄咄逼人的態度來面對我的人。以前他對我而言,只是你的一個朋友,你為了向爸爸媽媽交代所以介紹過來的朋友,而在那之後,我覺得……」南溪一時不知如何表達,深吸幾口氣後才繼續道,「我要的只是一種坦然相對。」

靜謐的夜裡只有掛鐘秒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許久後符清泉問:「不能補救嗎?」

南溪揚揚手中的手機沖他一笑,那笑容里很有些諷刺的意味:「我已經忘記了,我們上一次對彼此毫無保留是什麼時候……太遙遠了。」

闔上門之前她最後一句話是:「無論如何,謝謝你讓我知道,你喜歡過我,」她在「過」字上咬得格外重,「我想我們還是保持在六年前親情以內的狀態就好了。」

門輕輕地闔上,一如她輕輕的一句話,悄無聲息地拂過過去的六年,那段包含住青春的懵懂、傷痛、期盼和最終落幕的時光。

符清泉抱著四個抱枕輕輕退回沙發,一一把抱枕擺好。他說不清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或者說其實什麼滋味也沒有,就好似人被突然劈過一刀的感覺,劇痛之後,是短暫的麻木,然後是緩慢的失血過程,那段過程其實已經覺不出痛了。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在慢慢走向死亡。

如同符清泉現在這樣,他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調出那個地圖服務程序,上面一紅一藍的小人,仍交錯重疊,相依相偎。

南溪剛回杭州時,公司內恰有一對高管夫婦的幼子被綁架。丈夫是工業設計部門的骨幹,妻子是銷售部門的王牌,綁匪的目的也很簡單,開價一百萬整,對那對夫婦來說並不算很難為的數目。他們籌好錢後通知綁匪,順利地交了贖款,然而等到約定的交回孩子的時間,得到的卻是幼子的屍身。報警後的檢查結果說,肉票早在一日前便已被撕票,原因不詳,也許孩子不小心見到綁匪的面目,也許聽到過他們的聲音,抑或什麼原因都沒有,只是喪心病狂地謀財後又害命而已。

符清泉親眼目睹那對夫婦從往日的意氣風發,變得好像老了十歲一般,正事業家庭順風順水的壯年人,陡然間生出小半白頭。案子當時沒有告破,接連又有其他省內稱得上龍頭企業的公司高管子女被綁票,其結果大致相同,不論報警與否,贖款交付後,得到的都是肉票的屍身。

一時間圈內人人自危,符清泉自不例外,雖說綁匪目標多為十歲以下的孩童,誰又保得住他們不會升格綁票規格?

驚恐之下,符清泉給符爸南媽還有南溪都加派了私人保鏢,但凡出門,甭管鍛煉開會散步上班,一律由司機接送保鏢全程陪同。此事當時是開過家庭會議通過的,符爸南媽出門少,符清泉稍稍放心,獨獨南溪,不止上班的地方遠,還一門心思和他對著干,白天黑夜地琢磨怎麼擺脫他的「魔爪」。恰巧那年蘋果公司新出iPhone,肖弦乃赤|裸裸蘋果教徒,喬布斯門下忠實走狗,成天跟托似的跟他得瑟新手機。肖弦這種拜IT教徒,向來最熱衷歪門邪道,跟他說這手機破解後可以裝一款程序,讓登記過服務的人可以隨時隨地看到向他登記過的好友所在位置。之所以要破解,自然是因為涉及到隱私授權,所以未獲官方軟體店授權批准。

符清泉登時就留上了心,托肖弦速速給他帶回來兩台,裝好程序設置完畢後他就「不小心」摔壞南溪的手機,以補償為由把新手機送到南溪手上。

數月後連環綁票案告破,各種保護措施自然紛紛退場,只剩下這款地圖服務,還留在南溪的手機里。

因為,符清泉為它找到了新用途。

那年冬天南方罕見的大雪,無端的,想起很多年前,電視台在重播《新白娘子傳奇》。南溪剛開始扎小麻花辮,穿素白素白蕾絲花邊的裙子,扯著他去西湖邊,還非要買一把小花傘,踮著小碎步走蘇堤。她踩得雪花嘎吱嘎吱的,邊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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