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唱腔身段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直到要上樓,紀晨陽提著重重的幾個大袋子,南溪說要幫忙,才打破這無言的尷尬。等開了門,才赫然發覺符清泉極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到兩人回來,指著地上的一個大箱子笑笑:「南溪的書都還放在家裡,我猜有些你最近要看,所以幫你捎過來。」

南溪點點頭,打開箱子看看,恰是她最近想要細看的幾本關於唱腔身段的書,還有幾位前輩行家的《長生殿》的VCD。她驚異於符清泉居然連她最近要看什麼都了解得如此清楚,再抬頭一瞅,卻見符清泉神態輕鬆,全不像才和她鬧得那麼僵的樣子。也不曉得是因為紀晨陽在他要裝裝樣子,還是最近幾天他有愧於心,所以凡事忍讓。南溪不情不願地跟他道了謝,客套式的問了一句:「你晚飯吃過沒?」紀晨陽一邊清點收拾買回來的東西,一邊也問:「我們準備做飯吃,你要不要也來點?」

符清泉的目光在紀晨陽來回奔波的身影上梭巡良久,而後很神清氣爽地說:「沒吃,不過……」他瞥向南溪的眼神極之懷疑,「你做還是南溪做?」

紀晨陽回過身笑道:「我做了半天苦力,當然是南溪做啦,怎麼樣,她手藝如何?」

符清泉嘿嘿兩聲:「我對你的勇氣表示無上的敬意。」

話音未落,南溪就氣鼓鼓地從書房裡衝出來:「喂,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我是沒你那麼會做啊,好歹我也有幾樣拿手菜,能填飽肚子好不好?」

紀晨陽立刻表態,向南溪示好:「我站在你這邊。」

符清泉也不忙著接話,只在茶几上堆著的幾袋菜里撥弄清點:「小排、山藥……燉湯?青椒、土豆……又是你那個拿手菜青椒土豆絲吧?」

紀晨陽眼見南溪投向符清泉的目光已咻咻咻地帶點仇視的意思了,心裡暗覺不妙,猜測吃完晚上這頓飯要相當冒一些風險。果然就聽符清泉掂著兩顆土豆問他:「誒,你見過跟手指那麼細的土豆絲兒嗎?」紀晨陽努力忍住笑,南溪衝過來,一把搶過兩顆土豆,又伸手比劃說:「就算是手指,那也是小拇指好不好?」紀晨陽心中哀嘆一聲,對這餐飯的標準,立刻從色香味俱全降低到……不知道那手指頭粗細的土豆絲,或者說土豆棒,能炒熟不?

南溪對符清泉拆台的行為十分不滿,偏偏他今天興緻高昂,除掉西裝和紀晨陽兩人一起堵在廚房口。她剛洗好土豆,擱到砧板上,兩人便一左一右地問:

「用刨子吧,別切了?」

「我給你切算了吧!」

提議用刨子的是紀晨陽,準備乾脆自己上場的是符清泉。南溪按著土豆還沒下刀,斜眼瞥見紀晨陽一手伸著刨子,好像很害怕的模樣;向左一瞥是符清泉,已經開始挽襯衫袖子了。南溪心裡那個氣呀,恨不得自己立時化成神刀手,手起刀落便能把一顆土豆嘩嘩嘩刨成一堆細絲兒。偏偏她心裡很明白自己的實力,臉往下一垮,刀往案板上一拍,土豆往符清泉手上一塞:「你做算了!」

符清泉得意地接過土豆,那刀工極其利落瀟洒,三下五除二便把兩顆土豆切成細細的絲兒。再往水裡那麼一泡,洗掉黏著的澱粉,立刻就堆成一盤澄黃透亮的小山包,一條條的比刨出來的那種軟塌塌的絲兒要硬挺許多。符清泉端起盤子向紀晨陽和南溪展示了一番,極得意地笑笑:「所以,機器永遠不能徹底取代手工的地位。」

氣得南溪直掐手心,那個惱羞成怒,那個悔恨交加!早知道當年就不偷那點懶了,幹嘛每天中午都猴猴地跑到符家去吃飯呢!果然是吃人嘴軟,吃多了符清泉做的菜,如今只會切土豆棒了,淚奔!

符清泉煲上一罐排骨山藥湯,淘米蒸飯,炒好一盤青椒土豆絲,最後拿生抽涼拌了一盤黃瓜。一冷一熱一湯,卻是色香味都佔全了。

都是極簡單的菜式,卻吃得紀晨陽讚不絕口,直說越簡單的菜越見功力:「你當初為啥不跟著阿粵出國呢,我們那會兒可慘了,逢年過節的時候,說每人做一盤自己拿手的菜,湊一桌年夜飯。結果你知道怎麼著?」

符清泉想也不想,極不屑的口氣說:「我相信除了阿粵你們剩下所有的人都只會做番茄炒雞蛋。」

「可不是!你別以為阿粵就好到哪裡去,他年頭到年頭都炒這麼幾樣,」紀晨陽掰著指頭數,「周一西芹炒牛肉,周二西芹炒羊肉,周三西芹炒豬肉;周四到周六,把西芹換成西蘭花重頭再炒一遍;周日實在撐不住了,我們就去下館子!阿粵回國的時候,從香港轉機,老殷當時在香港出差,招待他吃了一碗炒河粉。後來老殷跟我說,他走遍香港,都沒吃過那麼難吃的炒河粉,阿粵居然吃得都快哭了,說大半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河粉!」

「阿粵這小子!」符清泉邊聽邊搖頭,隨後便問起紀晨陽和阿粵一起搞的公司的事情。原本紀家父母是想培養兒子走由商致仕的路子,但紀晨陽又覺得那些大的成型公司人事複雜,又欠缺技術創新,總體來說活力不足,不適合自己。所以剛回國時很是閑晃了一陣子,跟著符清泉四處走訪創業型民企,又聯繫原來的同學舊友,想自己踏踏實實做點事業出來。正巧他的那位師兄阿粵,原來是學電信的,這幾年著手搞手機研發,也恰恰被公司里老一輩的叔伯們束手束腳,想另組一隊人馬來單幹這一塊。這下兩人便一拍即合,阿粵那邊出核心技術團隊,聯合紀晨陽在蘇州工業園批了快地,建工廠搞生產。紀晨陽因在這方面剛起步,所以也常常來找符清泉問計,符清泉交代他幾項要著重注意的環節,尤其是產品臨出產時更是關鍵,起步期尤其要親力親為,若第一批產品不能在市場上引起足夠的反響,則以後的路就難走了。

南溪對這些事並不太懂,只坐在一旁默默吃飯靜靜聽。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符清泉今天心情特別好,那種溢於言表的,發自於心的歡欣,不自覺間便流露於舉止言談。

想破腦殼也想不明白,前些天他也過來的,每次面色陰沉糾結,好像誰收了貨不肯結賬似的。

那今天心情這麼好,說不定就是誰結賬了吧……南溪默默地想。

關心完紀晨陽後,符清泉的注意力又轉移到南溪身上:「研習社的《長生殿》,公演準備得怎麼樣?」

「目前都比較順利吧,場地定好了,時間定在中秋之前,最後一場是八月十五那天,現在好像已經開始準備宣傳訂票了。」

符清泉邊聽邊點頭,又問南溪最近跟鍾教授學戲有什麼心得,南溪雖奇怪他怎麼突然對自己學曲的事感冒起來,卻仍照實答了一遍。

說起鍾教授,倒也是位奇人,他京昆雙修,在唱腔上有很深厚的崑腔功底,又能融入其他劇種的發聲特點,使得自己的唱腔達到一種圓潤貫通的境地。他主攻冠生戲,研習社請他過來,主要就是為社裡沒有老道能鎮台的大冠生人選(唐明皇屬大冠生,楊玉環屬閨門旦)。這次研習社要公演《長生殿》的消息傳出後,據說社裡天天接到鍾教授在各地的粉絲來電,詢問公演日期,如何訂票等等,很是鼓舞了社長原本忽上忽下的士氣。

而原本在研習社裡打蔫似的南溪,也因為鍾教授被特聘來當老師,備加振奮起來。以前她老琢磨著練好幾齣戲,能轉到外地的大劇團去,現在也猶豫起來,若鍾教授能一直留在此地教學,還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呢。

只是沒想到符清泉也對鍾教授這麼熟悉,南溪不過略提了幾句,他便就鍾教授的崑曲造詣大大讚賞了一番,叫南溪摸不著頭腦。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雖說這些天來符清泉偶有示好的舉動,看起來很像是要好好彌補她一番的模樣,可他這幾年來早養就了一副暴君脾氣,在公司里他自然一言九鼎,回到家裡來也說一不二,指望他轉性,還不如指望中彩票來得爽快些。

往後符清泉來得越發殷勤,但凡他來,紀晨陽一定也跟著,說符清泉的菜做得比家裡的廚子好得多。符清泉不止本幫菜做得好,還勇於挑戰西餐,有一回做法國菜,一道鵝肝醬煎鮮貝吃得紀晨陽直呼自己的舌頭又回來了。因為在外面那幾年實在沒吃到什麼好吃的,回來後各式名店一頓惡補,卻不及符清泉的手藝如此正本清源。

然而符清泉還是來得太勤了一些,先是南溪私下裡問紀晨陽,符清泉最近公司是否很閑?南溪都這麼問了,紀晨陽也就有了底氣,很旁敲側擊地問符清泉:「最近肖弦很忙?我看你很無聊的樣子。」

「我無不無聊關肖弦什麼事?」

紀晨陽愣了半天后問:「還沒追上?」

「追什麼?」

「南溪不是說你……」紀晨陽本想點到即止,無奈心中實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八卦兮兮地湊到跟前,「不過你口味也挺奇特的,阿粵原來跟我說,多懷疑你是彎的!」

符清泉被他這麼一說,猛地一轉臉,就跟那武俠小說里形容的武林高手似的,「雙目精光陡現」,鋒利的目光從紀晨陽面上冷冷划過:「你才是彎的,你子孫後代都是彎的!」

「Shit!」紀晨陽登時翻臉,「你這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