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吻

南溪不知道該不該稱這個吻為初吻,因為家裡有一張照片,聽說是她三歲多的時候拍的,她在哇哇地哭,而符清泉一臉凶神惡煞地把嘴唇往她口裡塞。照片放在那種厚厚一大本的老影集里,原來符媽媽在的時候,常常喜歡拿出來逗他們兩個人玩,笑罵自家兒子是小流氓。後來兩人稍稍大一些,知道「耍流氓」是什麼意思,符清泉就虎著一張臉不許他們再提。

偏偏符爸爸對這樣的童年逸事津津樂道,逢年過節都要拿出來念叨兩回,最後的結語總是敲著符清泉的腦袋說「兔崽子,小小年紀就色得沒邊了!」

另一樣常被符爸爸引用,作為符清泉「小色狼」例證的是,某天符爸爸請客吃飯,等符媽媽做好一大桌菜,進符清泉的小屋準備拎兩小屁孩出來吃飯時,發現兩小屁孩坐在床上,一個咧著嘴笑,一個哇哇地哭,相同點則是嘴巴上全滿滿地糊著止咳糖漿。

止咳糖漿的瓶子倒在床上,床褥髒兮兮的,符媽媽百思不得其解。倒是符爸爸聽見哭聲跑進來,腦子裡轉了兩轉,拎起符清泉照著屁股就是啪啪兩下,轉頭朝符媽媽斥道:「跟你說了別抱著這小兔崽子看電視,你昨天又看什麼了?」

符媽媽登時就記起來,頭天晚上看的是個武俠老片,女主角不知中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毒,男主角找到解藥,可是女主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接下來便是武俠片百用不厭的喂葯解毒橋段,當時小色狼興緻沖沖地指著電視問:「媽,媽,這回阿姨沒有哭,為什麼叔叔還要咬她?」符媽媽立刻捂住小色狼的眼睛,認真教育道:「叔叔這是在給阿姨喂葯,阿姨生病了!」

於是,第二天因為咳嗽而猛喝止咳糖漿的小南溪又被小色狼如法炮製了一番。

可惜符爸爸當時正在氣頭上,不曾留下呈堂鐵證。

南溪則在心裡暗叫不公,原來外面那個臭流氓老早就把她的清白給掃光光了!她攥攥睡衣領口,臉被浴室的熱氣蒸得通紅的。原以為是南媽過來陪她,準備的睡衣都是極輕薄的真絲睡衣,絲滑柔軟,曲線畢現。她猶豫著是否該拿酒店的浴巾裹一裹,然而鬼使神差的她就這麼出來了。好像身體內某種為女性的認知忽然復甦似的,明明還是少女風的睡衣,居然被她穿出幾分嫵媚的氣質來。

南溪心裡有不多不少的那麼一點期盼,期盼符清泉那被符爸爸打壓多年的「流氓本性」能稍稍復甦一點兒。

推開盥洗室的門,符清泉仍在客廳,俊朗的側臉線條里,藏著幾分硬質粗獷。

他埋著頭在抽煙,南溪微微愣住,這是她長這麼大,頭一回見符清泉抽煙。

他右手夾著煙,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繚繚繞繞的;左手上似乎是一張什麼照片,正放在煙頭上,慢慢烙開。

動作優雅。

那天符清泉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往後的歲月里,如斧鑿刀刻一般,深深鐫在南溪的腦海里。

比如,他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拈住香煙的。

南溪撲過去搶那張照片來看,好奇符清泉要毀屍滅跡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泛黃的舊照片,邊角已被烙焦,然而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眉目分明,猶如一對璧人。

那是年輕歲月的符爸爸和南媽媽。

南溪大驚失色,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沒完全明白,手被照片邊角燙到而不自知:「你從哪裡找到的?」

「家裡。」

「家裡……他們……」

「他們都不在家,」符清泉一字一句地說,似在提醒她什麼,「我翻到這張照片。」

「你今天……」任憑南溪一顆少女心如何萌動,也發覺出符清泉的不對勁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爸爸死了。」符清泉忽然把老早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今天出殯,我爸和你媽,都去參加葬禮了。」

南溪不是遺腹子,她的父親一直還活著,至少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都還活著。南媽媽執意離婚時,已經懷著孩子,後來前夫再娶,所以便也沒拿南溪這流落在外的女兒當回事。不過這回是南溪生父過世,所以來找南溪奔喪,據說後來他們再沒有生養,所以家裡長壽的祖母常日夜飲泣,想見見這位素未謀面的孫女。

當然這也不過是表面上的名目罷了,說到底,那些自稱為叔叔或姑父的人,和南溪並無半點感情,不過是見南媽媽後來嫁得好,想要訛一筆錢。不單止要訛詐,且言語還說得十分難聽:「那個賤人要不是因為有舊情人撐腰,敢上法院鬧離婚?年紀輕輕一個女人,還懷著孩子,誰知她怎麼把孩子養大的!」

「假的,肯定是假的……說不定我媽和你爸爸只是認識而已……我媽媽……我媽媽和你媽媽關係一直也很好啊……」南溪自己說著也覺得十分站不住腳,卻更加激怒符清泉:「可不是嘛,合著伙,就瞞著我媽一個人!你說我媽媽年紀輕輕的,沒病沒災,怎麼會四十不到說沒就沒了?」

「你亂說!」

「說不定他們倆早就在一起了……」

「不可能!」

「就我媽一個人蒙在鼓裡,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你媽媽背後搶她老公,她還幫你媽帶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南溪氣急敗壞,卻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證據反駁他,所有攤開來的證據,都證明她媽媽是個壞女人。她說理說不過,便使出一貫的殺手鐧,撒嬌耍賴,放聲尖叫。她跳到沙發上,拾起抱枕便往符清泉頭上敲,「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符清泉你給我閉嘴!」

一個腳步沒踩穩,身子一歪,險些跌下沙發來,符清泉伸手去扶她,穩穩地撞到她胸口上。

南溪手中的抱枕還摁在他頭上,形成極曖昧的姿勢,彷彿是她抱住他的頭在懷裡,不肯鬆開似的。胸口處傳來陣陣熱息,符清泉的呼吸聲變得低啞粗重,她已經站穩,符清泉卻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南溪這才驚覺,想要推開符清泉,卻已遲了一步,他不過輕輕一籠,她便跌入沙發,被他全盤攏入臂彎里。那輕薄柔軟的睡衣,不止毫無抵擋作用,反而如著了火一般,在她身上撩燙出片片火花,從貼衣的肌膚,一路燒到心裡去。他深重的呼吸落在她的眉眼上、鼻尖處、唇瓣間、耳垂旁……每一處都直直地燎到她心裡,她微微地顫抖,卻不知自己究竟是該推開他,還是該……

初夏的月亮從百葉窗里滲進來,窺見她心裡的小秘密,那天晚上的上弦月,清晰地勾勒出符清泉深邃的五官線條。一粒粒的汗珠在月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然後融進她的身體髮膚。南溪從符清泉晶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眸中的光芒如此熾熱,讓她一時恍惚,錯將清冷的上弦月,看作溫暖的暈黃。

這個夜晚在南溪的回憶里留下許多不同的版本。有些版本里,符清泉的眼裡燃動著最原始的慾望,狂野、不可遏制,彷彿死寂多年的火山,轟轟隆隆地噴發蔓延;而另一些版本里,猶豫、痛苦、仇恨、遲疑等各種各樣的情緒走馬燈似的在他眼裡流轉,即使事隔多年,她彷彿仍能從他粗重的喘息聲中,聽出那種極力剋制的情緒。

伴隨著尖銳的疼痛而來的是刺耳的手機鈴聲,在不遠的地方頑固地響著,南溪只覺得痛,她不明白為什麼符清泉臉色扭曲,好像也十分痛苦的模樣。他身上每一處線條都是僵硬的,卻和她的曲線貼合得如此熨貼,她苦著臉問:「符清泉,你出來好不好……痛……」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軟軟的,綿綿無力,她整個人都縮在他臂彎里,像駛進港灣停泊的小船,隨風輕輕浮動。

就是那一秒,符清泉俯下身來,面色凝重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這一秒她以為那是愛情的開始,下一秒才知道那已是一切的終結。

符清泉伸出手去,扒拉半晌後終於摸到手機,南溪雙臂緊緊攀住他,她不敢出聲,只能咬著牙,任憑鑽心的抽痛從他們身體咬合的部位陣陣襲來。她不知道打來電話的人是誰,只看到符清泉緊皺著眉,半晌後臉上閃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轉瞬即逝,陌生得好像從未出現過。

「清泉,你在酒店吧,小溪睡覺沒有?」符清泉摁了免提,符爸爸和藹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里傳出來。

「在,我們都在,」符清泉撇過臉來,望向南溪的目光,深邃而殘忍,他唇邊還泛著淺淺的笑,「你和阿姨呢?」

「我……」符爸爸的聲音有些遲疑,掩飾性的笑容越發顯得多餘,「我和你阿姨都在家裡,今天……都還順利吧?」

「順利。」

「沒……沒碰到什麼事吧?」

「沒,你要不要跟小溪說話?」符清泉眼皮略略一抬,南溪便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符清泉的眼神太過駭人,像吐信的毒蛇。

南溪不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她任意的小動作,輕輕的一蹙眉,對符清泉來說都是莫大的折磨。她只是不明白,符清泉不是說符爸和南媽今天都不在家么?為什麼符爸爸卻要撒謊?

她馬上就醒悟過來,符爸爸在撒謊,不過更加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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