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襄王夢

沒多會兒楊嫂就把菜端上來,讓大夥邊吃邊聊。原來肖弦今年跳槽到新公司,此次回杭州,公司的名目是說給開發人員營造一個好的環境,找了個度假村給他們做項目。實際原因則是公司為提高開發進度,把他們扔到與外界幾乎隔絕聯繫的棲雲庄搞封閉開發。棲雲庄環境雖好,山清水秀雲幽竹奇,卻偏偏斷了絕多數與外界聯繫的方式,讓肖弦這種一日不可無網路的蜘蛛人叫苦連天。

符爸南媽年紀上來了要率先回房,肖弦是剛下飛機便衝來的,好吃好喝一頓後符清泉便說送她回去。紀晨陽也不便久留,滿心不舍地告辭,南溪送他出來,他上了車,忽又從車窗探出頭來,叫:「南溪。」南溪別過頭,以為他要說什麼,便低下頭去聽,他卻什麼也未說,只是伸手從她劉海上一掠,微涼的指尖滑過她的耳圍,又從她臉部的輪廓划下來。

然後紀晨陽傾身一吻,印在南溪的唇邊。

南溪猝然一退,正看到符清泉的車緩緩地倒出來。

他坐在車裡,有沒有看到什麼?若看到了什麼,又作何想法?

所有的這些,南溪通通都不得而知。

在一樓的客廳等到11點,才聽到院子里傳來符清泉停車的聲音,南溪想到待會兒要和符清泉要說的話,身子便不自覺地綳直。

鎮定,鎮定,鎮定,她這樣告訴自己。

「你還沒睡?」

南溪坐直身子,挺胸仰頭:「我有話跟你說。」

符清泉雙眸中精光微現,卻又瞬間黯淡下去:「是嗎?哦。」

「晨陽說想和我正式交往。」

符清泉面色疲倦,像是因為開夜車太費神的緣故,他把車鑰匙往茶几上一扔,半晌才回過神來似的,偏頭朝南溪淡淡笑道:「是嗎?晨陽……」這名字從他舌尖輕輕跳出來,帶著些諷刺的味道,「那不是正合你意嗎?」

南溪愣了愣,未料到符清泉反應如此平淡,難道真是因為肖弦回來,讓他沒心思管她的閑事?如此這般自然更好,只是南溪不大放心,狐疑問道:「你沒什麼意見嗎?」

符清泉緩緩抬起頭來,眼神中滿是嘲弄:「你希望我有意見?」

南溪臉上倏地紅起來,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南溪只覺自取其辱,咬著牙答道:「不,不。」

「那你到底是對什麼不滿意?」符清泉突如其來的怒氣,不知從何而起,「我是少了你吃的,還是短了你穿的,你哪兒就對這個家有這麼多不滿?」

「我沒有——」

「你沒有?你一晚上的臉色都是擺給誰看的?」

「我沒有擺臉色!」

「你才認識紀晨陽幾天?就這麼急惶惶地貼上去,又是給他們家唱戲,又是把他帶回來吃宵夜!這個家到底哪裡對不住你,你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想要嫁出去?」

被符清泉這樣劈頭蓋臉地罵下來,南溪忽然清醒幾分,早料到他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不是么?

「不,」南溪收斂心神,淡淡笑道,「你對我很好,這個家對我也很好,所以我現在報答你呀。反正……我聽說紀伯伯是管進出口貿易的,你公司的進出口業務,不少都等著他開通行證吧?」

符清泉怒極反笑:「南溪,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樣嗎?」

「我像什麼樣,那也都是被你逼的。」

「你跟你媽媽一個樣,跟紅頂白不安於室!」符清泉雙唇薄削,面相里說這是薄情之相,他當真就毫不留情地挖苦她,「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吧,晨陽什麼女人沒見過,你這種質素的,」他很不屑地嗤了一聲,「對他來說連清粥小菜都算不上。」

「是啊,我連清粥小菜都不如,當年卻有人飢不擇食,連清粥小菜也不放過呢!」

符清泉果然氣紅了眼,一手拽起她,像是分分鐘要折斷她手腕,微微眯起的雙眼裡透出難以捉摸的光,良久後他低啞著嗓子問道:「你知道,你還敢答應他?」

「你不是說他都知道嗎?」南溪微笑著戳穿他原來的謊言,「你不是說你的兄弟,不會跟你搶……」

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已被符清泉狠狠一摔,重重地落回沙發上,她不以為意地笑笑:「我還沒答應他。」

符清泉正摸口袋找煙,聽到這話,狐疑地轉過身來盯住她:「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南溪笑笑,「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的籠中鳥池中魚,更不是你的女人。我媽媽欠你的,我欠你的,你要我還的,我通通都已經還夠了。以後我怎麼樣都是我的事,我和誰交往也是我的事,你既然已經把他介紹給我——你現在阻止還來得及。你不是說他是你兄弟嗎?你可以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都去跟他挑明;否則,你現在不說,就永遠也不要再提!」

符清泉很詫異地盯住她,大約是因為她已軟弱妥協多年,現在忽然奮起反抗,讓他很不敢相信似的。

良久後他恍然大悟的模樣,像是剛剛想明白南溪說什麼似的,唇角綻開一抹淺淡的笑意:「原來……你記得這麼清楚。」

他聲音婉轉輕柔,和平素的剛硬判若兩人,然而那磁性聲音里卻潛藏著種種譏刺與不屑。

原來,你記得這麼清楚。

南溪登時漲紅臉,他居然可以轉過頭來拿那件事來嘲笑她!

原來一個人,一個曾經對她千依百順、言聽計從的人,真的可以如此翻臉無情。

曾經依偎著度過的最甜美的時光,在如今這樣刻薄的話語前,統統變成另一種可笑的諷刺,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

她一刻也不想在他面前多呆,任憑他說什麼都好,她不想再見到他,一刻也不想。

剛爬上樓梯沒兩步,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猛然襲來,南溪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她真是,她真是高估了符清泉的道德水準!

一直以為他是有所愧疚的,所以這些年來,多多少少,總有照拂她的地方。甚至於他給研習社捐款,又花錢請名角來給研習社授課,縱然他曾將做這些事的初衷都說得十分不堪,她總還有那樣一絲幻想,以為……以為他至少是心存愧疚的。

若到萬不得已時,這總是他對不住她的一樣事情,她至少可攤出來自保,或是與他徹底一刀兩斷。

萬萬沒想到,這居然可以成為他的一樁得意之作,用來羞辱她。

那是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一個男人可以用來羞辱一個女人的最基本方式。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記憶久遠得像上輩子,或者說那其實就該是上輩子,從她對符清泉徹底死心的那一刻起,她和符清泉,都是再世為人了。

原來她偶爾還會懷有奢望,不知符清泉什麼時候會大發慈悲,賜她一個痛快的解脫。

而現在,是與非、對與錯,她都沒有心情再去理會。

關於那個夏天所有的一切,她都不願再提起。

紀晨陽照舊殷勤,南溪甚為無奈,她在符清泉面前說得極硬氣,然而那時候她以為符清泉肯定要給她使絆子的,沒想到符清泉兩手一伸,便把全副攤子留給她。她試著和紀晨陽說:「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結果紀晨陽瞅著她直笑,笑得她心裡發毛,他問:「你怎麼知道我把你想得很好呢?」南溪很是無語,撇嘴說:「那你之前不是說我……」

「我之前說你很中國,」紀晨陽狡黠笑道,「很中國這個詞,又未必全部都是褒義,可以是傳統美德,也可以是一貫的劣根……」

「性」字尚未出口,南溪已柳眉倒豎,紀晨陽立刻變換口風:「不過我現在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為什麼我眼裡常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嘛!」

南溪哭笑不得:「我哥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話一出口南溪便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好端端的,想符清泉那個變態做什麼?

紀晨陽訝問:「我怎麼了?」

南溪不得不接話:「油嘴滑舌唄。」

「那你哥為什麼不能有我這樣的朋友?」

「他——」南溪想了很久,最後悻悻道,「他從來都不會說好聽的話。」

紀晨陽嘴巴又張成O型,瞪她老久後問:「我怎麼老覺得我認識的清泉,跟你認識的不是一個人呢?」

南溪一時語塞,她當然知道符清泉在紀晨陽那裡早把話說了個滴水不漏,什麼他們兄妹感情失和他頗為痛心啦,什麼南溪年紀還小不懂得父母兄長一片苦心啦……總之他在紀晨陽心裡,那就是兼精明能幹與孝子賢兄於一體的完美化身!

實際上呢?實際上他就是個衣冠禽獸,不不不,是禽獸不如,南溪如是想,他騙得過天下人,也騙不了我!

和紀晨陽辯論這個問題實在是浪費時間,在他和符清泉的那個圈子裡,符清泉形象好得可以上感動中國了!

不過,紀晨陽倒真是信守前約,很耐得住性子,他逗留在研習社的時間越來越長,卻絕不惹人生厭。倒是研習社的同門,很快都被紀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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