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京

時值秋季,黃河流域發生特大水災,斷送了不少條人命。京都的鄰村劉村洪水橫流,百姓紛紛逃到山上去躲避。

前些時日皇帝曾派工部尚書姒大人到發洪災的地方治水,姒大人沿用了過去傳統的水來土擋的辦法治水,即填土築堤,堵塞漏洞。一旦洪水湧來,就在上面堆土層,結果洪水積少成多之時土堤坍塌,勞民傷財,一事無成。皇帝發現此事不可草率而為,便在早朝與文武百官一同商討。

季斐然小聲對身旁的大臣說:「姒大人還真是好玩,當堆泥人呢。」身旁的人正想悄悄回一句話,掃了一眼皇帝,飛速把頭埋了下去。季斐然還用肘關節碰了碰他:「不要害羞。」

皇上清了清喉嚨:「季大人,不如大聲說出來讓大家都聽到。」

季天策抬頭正欲說話,立刻又閉了嘴,回頭看自己的兒子。季斐然沖他眨眼,看了一眼皇上,嘴型在說「爹,皇上叫您呢」。

皇上敲敲龍椅:「季斐然,朕是在叫你。」

眾大臣皆垂首忍笑。季斐然恍然點頭:「皇上,您在叫我哪?」皇上氣極,差點扔出二字「屁話」,忍了許久才道:「正是。」

季斐然道:「微臣的意思是,像姒大人那樣做,只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肯定無法制止洪災。」站第一排的游信飛速回過頭,狐疑地看著季斐然。皇上道:「哦?愛卿可有萬全之策?」

季斐然道:「尋根拔樹方可治本。」

與季斐然同排的凌秉主低哼一句:「口說無憑。」

皇上點頭道:「凌愛卿說的沒有錯,季大人總要給點具體方案才是。」凌秉主面露驚愕之色,不過多時便將臉埋下。游信眉頭漸漸收緊,直盯著季斐然。

季斐然微笑道:「朝中有幾位大人精通《水經注》。皇上不妨安排他們前往洪災源頭進行治水。」游信的臉板得更難看了。皇上挑眉道:「愛卿這是在毛遂自薦么。」

季斐然道:「不然。微臣對《水經注》只略懂皮毛。」皇上道:「那好,你說說,還有什麼人。」季斐然看了一眼歸衡啟:「歸大人雖屬禮部,卻攻過這方面學術知識,想來一定適合。」歸衡啟哆哆嗦嗦看了他一眼,嘆氣。

皇上緩緩點頭:「嗯,還有呢。」

季斐然道:「若微臣沒記錯,工部左侍郎王大人中舉之時的文章曾大量引用《水經注》上的句子。」皇上疑道:「有這等事?」

王大人恨恨地瞪了一眼季斐然。

季斐然道:「還有一人……」話未說完,聖上不提名便金口難開的常中堂竟然發話了:「沒錯,還有一人便是游大人。莫說是精讀,就是叫他把《水經注》倒著寫一遍也沒有問題。」季斐然笑道:「沒錯,微臣想說的也是游大人。」

意料之中。游信乾脆不看季斐然,轉過頭一個人生悶氣。

皇上遲疑道:「這……」常及道:「游大人的才情與學識令人佩服,經史子集四書五經皆倒背如流。在建功立業以前堅決不成親的信念更令人佩服,真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皇上看了一眼游信,面有慍色,但很快平靜下來:「說得沒錯。」

游信淡然道:「若有美色|誘惑,子望怕是無法全心投入於國事。常大人此言實在是抬舉子望了。」說完又不經意瞥了一眼季斐然,見那人笑得得意洋洋,輕輕吐了一口氣,忍。常及道:「游大學士的話真是發人深省。」

「皇上,微臣還有一個提議。」季斐然道,「最好再派上一個武將一起前去,比較權威的,能使百姓服從的。」皇上笑得別有深意:「你這不明擺著要封堯去么。」這下封堯也跟著回頭怒視季斐然了。季斐然道:「微臣不過就事論事。」

游信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只會些許防洪之術,不懂治水。請皇上三思。」皇上笑道:「游大人一直都是如此謙遜,精神可嘉。」游信語塞,只得又退回去。

「季愛卿雖有私心,不過說的確實有理。」皇上擊桌道,「好,就這麼定罷。先派幾人去劉村安撫村民,再往洛陽那邊尋源治水。不過……游信,封堯,歸衡啟,王雁,人數太多,且都是重臣,還是減一個吧。」

歸衡啟的目光閃閃發亮,王雁的眼中又燃起了曙光,游信無甚反應,封堯直嘆氣,季斐然雙手合十乞福上蒼……不,是皇上把游信和封堯弄走。

「王雁,你還是留在長安。」皇上一語定江山。王雁差點跪下來謝恩,歸衡啟跟著封堯一起嘆氣,季斐然的兩隻眼睛直彎了起來。游信還是平平淡淡地看著他。

皇上想了想道:「既然這個建議是季愛卿提出來的……」季斐然還沒來得及接話,皇上就斷然道:「那季愛卿,你也跟著他們一起去罷!」

游信回首一笑。

季斐然的下巴咔嚓一聲,脫臼了。

季斐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弄去劉村,還當了別人的油瓶。以他自己的話說,自己便是那三人上眼皮的瘤子。劉村在京畿,說來無甚,去了才知道和京都一比,叫踩著凳子夠月亮。

村外朽木黃樹,村內廢銅爛鐵。偏偏還發了水,淹得四處腐臭。季斐然站在村口,學著季天策的口吻道:「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看看這水發得,哎,蒼生塗炭。」

隨從們都耐不住捂上鼻口。季斐然用扇柄指著他們:「嘖嘖嘖嘖,你們吶,嬌生慣養。」歸衡啟小聲道:「季大人受什麼刺|激了?」游信勾著食指,壓到唇上輕咳一聲:「他不想來,但聖旨難違。」封堯走過來,皺了皺眉:「這的環境真惡劣。」

季斐然還在嘮叨,左口一個這不對,右口一個那不對。游信忍笑走過來,輕輕朝他腰際推了一把:「斐然,進村了。」季斐然連退一步,撐著扇子大搖大擺走進劉村。

劉村的村長名叫劉二胡,還是個解元,算是個窮酸餓醋。他哥名叫劉大胡,是個殺豬的。這會發了大水,豬淹死的淹死,病死的病死,大胡無所事事,在二胡家裡糊口度日。

第一個跨進村長家大門的人是封堯。大胡激動興奮,如同見了一頭活生生的豬,險些磨刀去宰了他。封堯也給那彪形大漢給嚇得抽了筋,武將的身手霎時消失,站在原地隨他拉扯。

還是二胡為人厚道,立即殺出來阻止,呵斥一聲,大胡羞答答地退去了。二胡瘦瘦高高一根桿,一身青褂子,一抹黑鬍子,頗濃的書生氣。

季斐然等人一同進門,出巡皆身著便服,二胡一時懵了,不知該給哪個行禮。目光從季斐然掃到了游信,又從游信掃到歸衡啟,在歸衡啟身上停了一下,挪到封堯身上,最後抖了抖袍子,給歸衡啟跪下:「劉二胡參見游大人。」同時,家中的所有婢女童子奶媽等一起跪下。

歸衡啟臉色一變,指著游信道:「這位才是游大人。」劉二胡的頭還埋在地上,脖子僵了似的抬不起來。封堯不知長短,開口便問:「劉村長,何故你會將歸大人認成游大人?」

這下劉二胡顫抖了,季斐然嗤笑了。劉二胡道:「劉某該……」死字還未說出口,游信便微微一笑:「人家是見歸大人有官威。」劉二胡大鬆一口氣。歸衡啟醜八怪戴花,飄飄然乎。

游信依次介紹了封堯,歸衡啟,季斐然,待劉二胡一一跪拜。劉二胡正準備再拜大學士,游信便笑道:「劉村長不必多禮。」季斐然看看游信,咂咂嘴:「游大人吶,不容易吶。」游信並不作答,抿唇微笑,隨著劉二胡進了客房。

季斐然用扇子指了指游信,對歸衡啟道:「這孩子,真沒禮貌。」歸衡啟賊眉鼠眼瞥了季斐然,鬥了膽子道:「游大人彬彬有禮,蠻不錯啊。」封堯插嘴道:「瞧瞧,連掉下樹葉怕打破腦殼的歸大人都有如此一說,可見游大人性子確實不錯。」季斐然扁扁嘴,不多話了。

封堯若有所思地看了季斐然一眼:「小賢,怎麼總覺得你不大喜歡游大人?」季斐然道:「從何而知?」封堯道:「游大人說一句,你要頂三句。」季斐然豁朗一笑,拍拍他的肩:「王爺想多了,斐然這是和游大人關係好么。」封堯怔了怔,欲言又止。

歸衡啟道:「其實,游大人挺討人喜歡的。」季斐然笑道:「嗯,確實很討人喜歡。尤其是那張漂亮的小瓜子臉兒。」歸衡啟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縮縮脖子,跟著游信跑了。

黑夜天寒,碎打星芒。秋季晝夜溫差較大,晚上往屋外一站,皮都得凍落一層。四人與劉二胡一家子吃了一頓飯,便各自坐到一旁歇息。歸衡啟與劉二胡聊得起勁,季斐然蜷在爐灶旁烤火,封堯在一旁替他加衣服,像極了照看小雞的老母雞。季斐然一個勁點頭道謝。

游信從村長家找了些舊書,搭在腿上,一頁一頁翻著看,時不時瞥上季斐然一眼,再看看封堯,又垂頭繼續看書。一混一個時辰就過去了,終於耐不住性子,走到季斐然身邊坐下。季斐然轉過身道:「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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