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秋

見過皇上以後,游信回到學士府,管家說有客人來訪,進門一看,竟是凌秉主。見著游信,凌秉主拱手,笑得人頭皮發麻:「游大人好。」游信回之一笑,指了指房內:「凌大人請進。」凌秉主擺手道:「下官只是來轉告一句話的。」

游信表示理解地點頭。凌秉主道:「中堂大人說,既然大家都是一個馬鞍上的人,就不必再提防什麼了。」游信微笑,並未多話。凌秉主思考了一會,道:「九月初是常大人的六十大壽。」游信道:「子望會派人送上薄禮。」

「果然被常大人說准了,游大人不會去的。不過朝廷內人多口雜,易生風,常大人也能理解。」凌秉主湊到游信耳邊低聲道,「游大人果然是明智之人,沒選錯人。」游信笑道:「多謝凌大人讚賞。」凌秉主看了一眼游信,別有深意地一笑。游信點點頭,道:「曹管家,送客。」

凌秉主走了以後,游信回到客廳坐下,沉思許久。管家走過來道:「主子,我以為朝中除了您以外就沒多少好看的人了,沒想到凌大人也十分俊俏,就是性子高傲了些。」游信似乎沒有聽進去,端了茶喝上一口。

管家笑眯眯地說:「不過,最好看的,還是來恭喜您升遷但是老站在門口不進來的那位。」游信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他:「你是說季斐然?」管家連連點頭:「對對,就是季大人。」

游信用蓋子撥了撥杯中的茶葉,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斐然是很好看。」

管家一呆,偷偷瞥了游信一眼,見他老沒看見自己,就大大方方地盯著他看。游信只顧著擺弄茶杯,根本沒留意到管家的目光。隔了許久才站起身,脫下了朝服:「老曹,叫小靜給我拿一套乾淨的衣服,我要出去。」說到這裡,看到管家陰森森的笑容,愣了。

管家清了清嗓子,轉身吩咐了丫鬟,又規規矩矩站在游信身邊,把手背著。

游信想了想,試探道:「老曹,你身子不舒服?」管家的笑容頗有深意:「主子,季大人是個什麼官?」游信道:「內閣學士。」想問什麼,又沒繼續說下去。管家恍然大悟:「哦。主子是要去內閣。」游信微愕道:「從何得知?」

管家擺擺手:「沒沒,主子快去,別讓季大人等急了。」游信怔忪許久:「老曹,我想你可能誤會……」管家笑道:「主子今兒個真反常,開始關心奴才們的想法了。」游信有些急了:「不是,我和季大人沒……」管家往天上看:「主子想著斐然,主子臉紅了。」游信儼然道:「老曹!」

管家扭了扭脖子,腳踏西瓜皮,溜之乎也。

游信進退兩難站在原地,好不尷尬。接過小靜遞來的便服,心不在焉地換上,猶疑了一下,還是出去了。

典籍廳氣氛很不對勁,所有人的頭上都跟頂了烏雲似的。只有季斐然坐於案旁,春風滿面。游信一隻腳剛跨進過檻,就有一個典籍衝殺到他面前,怒氣沖沖地說:「游大人,下官實在無法忍受季斐然了,下官申請調往戶部!」

游信看了看季斐然,季斐然笑吟吟地朝他吹了個口哨,繼續翻弄手中的奏章。游信把那典籍叫出房門,問清了事情經過。

前幾日,內閣學士陳大人發現朝中有官吏奢侈貪污,造成庫藏空虛,於是上書皇上進行揭發。皇上准了,常及提議派陳大人到各地普查府庫虧空,結果查無虧空,陳大人因妄言而貶為主事。

內閣的大臣們都心知肚明,在陳大人普查的時候,常及派了個心腹跟著,一路監視。陳大人每到一處,那心腹總是會鑽天覓縫延遲時間,不讓他查庫,等到銀子都挪滿了數,方讓他查對。

陳大人是冤枉的,季大人卻說,該的。

聽那典籍說完,游信跟著他進去,屋裡還是一片陰雲。季斐然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手中的奏章還是方才那一本。

游信對那典籍道:「我會盡量在皇上面前替陳大人說話。你也別走了,季大人是在為陳大人不值。」所有人都懷疑地看了季斐然一眼,又看了游信一眼。那典籍道:「游大人可是在幫著季斐然?」

「說什麼呢,我和游大人沒說過幾次話。」季斐然啪地將奏摺一合,起身走出門去。游信聞言,微蹙眉頭,轉瞬便對那典籍笑道:「劉大人不在么。」那典籍道:「劉大人還在皇上那裡。」游信點點頭:「多謝。」說完也離開了。

游信加快腳步追到了季斐然,問道:「陳大人揭發的人可是凌秉主?」季斐然皮笑肉不笑:「游大人真聰明。要沒游大人的幫忙,陳大人哪能被貶呢。」游信道:「凌秉主不會不敬東家散夥計。」季斐然道:「因為凌秉主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

游信道:「給番邦送禮的消息已經傳過去了,那邊的人都知道是常大人提的意見,也都知道皇上答應了。」季斐然道:「我不會笨到連這個都不知道。」說完又往前面走。游信攔在他面前:「你還在生氣。」季斐然沒接話,一臉無所謂。

游信道:「實際那些寶貝沒一件送出去。」

季斐然慢慢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皇上叫你去,就是和你說這個事?」游信笑道:「不,不過先斬後奏罷了。」季斐然一時語塞,完全沒想到他會玩這一招。

游信忽然拉住他的手:「我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季斐然只覺得自己的手指冰涼,笑得很吃力:「游大人真是好心腸。」游信攬過他的肩,往自己身上靠去。感應到懷中的人身體僵硬,輕輕撫摸著他的背脊:「斐然,如果我說我可以保護你,你信么?」

季斐然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後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游信似乎也看出端倪,剛想說話,季斐然就微笑道:「這黃圈兒就是個大染缸,白的進去了,要不淹死在裡面,要不黑的爬出來。游大人這是稻草人救火,還是想把斐然也跟著染了?」游信的手鬆落:「不是已經解釋過了么。」

季斐然乾脆挪了幾步,離他遠些:「我還有事,不多說了,告辭。」

游信也不好留他,任他走了,自己走回典籍廳翻看奏摺,好容易才集中精神批了幾本,腦袋裡又想些有的沒的。最後實在給弄得心煩,放下奏章,交代清楚了下官的工作,匆匆趕回府邸了。

中秋節將至,這幾日朝中人人紅光滿面,精神煥發。季斐然連續請了幾日的病假,似乎病得不輕,不知道的人沒幾個,慰問的人也沒幾個。游信還是一臉標準迷人笑容,而且笑的次數和時間都比以往長,渾然一副不電死人誓不罷的嘴臉。

於是朝中的流言又出了一個新的版本:上次當著天子的面,遊子望不給季賢台階下,愣是把皇上拉到了自己這邊,下來後,直接水桶斷了箍,各走各的。但是季賢念舊,尋之握手言合,遊子望愣是個吞秤砣的老鱉,無情拒之於門外。賢遂患重疾,一蹶不振。

歸衡啟來給游信說這事兒的時候,游信已經聽人複述很多次了,但還是擠出了個「子望式殺手笑容」:「倘若這事是真的,子望怕連做夢都笑醒了。」轉過身,笑容瞬間消失,離開。歸衡啟沒聽明白,只低聲道:「游大人,說句不中聽的話,您這真的做得太絕了。」

游信哭笑不得,只得點點頭。

「九王爺喜歡季大人,整個朝廷都知道。可是季大人自從知道他的心思後,就對他退避三舍了。」歸衡啟小心翼翼地說,「季大人看去行為不檢點,但心腸真的挺不錯。哎~~哎~~游大人,你是不知道他和齊大將軍……」

游信打斷他:「齊祚子望有所耳聞,只是今日身體不適,改日再敘。」歸衡啟錯愕道:「連游大人都病了?我還以為只有季大人呢。」

游信笑得沒有一絲溫度:「季大人身體壞得可真是時候。」

歸衡啟嘆道:「也不能怪他,齊大將軍捐生後,季大人天天借酒消愁,大雨天的還死守著玄武門,衣服未乾透就又開始喝,弄得渾身都是病。前幾天我去看他,他那臉色差得跟白紙似的,駭死人了。」

游信的雙眼忽然睜大:「你說什麼?他……真病了?」

歸衡啟道:「難道這還有假?季老夫人說他是老毛病犯了,又跑去喝酒。這幾天本來就在換季,半夜三更的,受了涼,中了風寒,又犯風濕,不卧床恐怕都難。」

後面說了些什麼,游信記不清了。算算時間,次日碰巧是中秋節,回家以後,換了套衣服,帶著些月餅,飛速趕到了尚書府。

抵達時天色已黑。大學士登門拜訪,弄得季老夫婦受寵若驚。客套了幾句,游信依他們的話,到後院找季斐然。

新酒熟,菊花香。一輪端圓冰月,小院新涼。石桌上一道鱸魚膾,一盤湖蟹,一碟月餅,一壺黃酒。季斐然坐定,披掛外套,趿拉短靴,虛左以待。

游信走過去,拱手道:「季大人。」

季斐然怔了怔,回頭笑道:「游大人請坐。」說罷指了指左邊的空位,一張臉確是蒼白無血色,精神倒不差。游信理了理衣角,頗有禮數地坐下:「前幾日便聽說季大人身患貴恙,因朝內事物繁重未來拜望,即請衛安,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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