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貢

故事是游迭行說的,可許多細節游迭行也不知道。大體聽了個過程,游信微微蹙眉道:「怕這事不是那麼簡單罷。」游迭行伸了個懶腰,笑道:「兒子你覺得呢。」腦中迅速閃過季斐然勸戒時說的話,游信輕聲道:「怕是兔死狗烹。」

游迭行又打了個呵欠:「寧要十條狗,不養半條狼。是個皇上,就該懂這一點。」

游信道:「可是爹,您不是說蓄謀害死齊祚的人是常及么。」游迭行道:「沒錯。番邦還沒拿下來,常及就急著想要弄死齊祚,原因你已經知道了。皇上原本是想挑撥常及和齊祚互斗,沒想到齊祚只會帶兵打仗,不會勾心鬥角。」

游信默默點了點頭。游迭行又道:「再怎麼說齊祚也是個功臣,與其讓他在朝廷里被常及密謀害死,不如乾脆讓他死的風光些。」游信道:「那齊祚有沒有謀反的意圖?」

游迭行呵呵一笑:「誰知道呢。有沒有意圖都不重要,人總是會變的。」游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點點頭。

游迭行拍了拍游信的肩膀:「兒子啊,倘若以後在你已經功高蓋主的情況下,皇上莫名其妙給你立奇功的機會,例如叫你當軍師或是護送公主出塞什麼的,千萬別去。乾脆丟了烏紗帽直接逃回老家,否則壯士一去不復返哪。」

游信試探道:「爹,季大人後來如何了?」

游迭行甩甩髮麻的腿:「還能怎樣,天天混日子唄。季賢文采橫溢是沒錯,但他根本不是個當官的料。皇上多少對他對振威將軍有點顧忌,但能忍多久?就他那性格,我估計他現在至少被貶了這麼多級。」說完,伸出三根指頭。

游信微愕道:「爹果然料事如神。斐然說話口無遮攔,又不會保護自己。」游迭行兩隻老眼一眯,手又在游信肩膀上重重一拍:「子望啊,你不會跟齊祚一樣罷。」游信果決地搖頭:「不可能。」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太笨了。」

游迭行哈哈大笑起來:「行,行。反正老爹不管你的事。爹倒是希望你回來陪我釣魚。不過你還年輕,多在外面闖闖。記住,對付某些老頭子,真得驢皮煮膠慢慢熬。且切記,皇上現在是用你來熬他。但熬老東西總得加料,這料是你還是別人,就取決於自己了。」游信若有所思地點頭。游迭行道:「回去罷,不要浪費時間了。」

游信剛走兩步,身後的游迭行突然冒出一句:「嘿嘿,季賢那小夥子倒是適合釣魚。」

幾日後,游信趕回京師,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尚書府。

開門的人是個丫鬟,問她季斐然是否在家,丫鬟只說少爺出了遠門。一時心生疑惑,又問她季斐然去了哪裡。丫鬟道:「少爺沒有交代,只是臨行前把他養的鳥放生了。」

游信的臉色徒然變得蒼白。招呼都忘打就離開了,飛速朝戶部趕去。

到的時候額頭已全被汗水打濕。經過他身邊的人都給他行了禮,他一反常態地沒有搭理別人。最後終於在捐納房找到了季天策,匆忙問了季斐然去了何處。季天策一見是游信,多少有些提防:「游大人不知道么。」游信搖頭:「我前幾日回了老家。」

季天策頓了頓,道:「皇上派他護送公主出塞了。」

此話一出口,彷彿一塊巨石落下,砸得游信滿腦子空白,什麼都聽不見了。

季天策狐疑地看著他:「游大人找他有什麼事嗎?」游信笑得極不自然:「沒多大的事,從老家回來了,想請他去吃酒。」季天策點點頭,目光依然不經意掃過游信的臉。

游信拱手告辭,趕到了皇宮,正巧碰上了歸衡啟。

歸衡啟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一見到游信,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匆匆忙忙從游信身旁走過。游信走過去攔住他:「歸大人,萬歲爺現在在何處?」歸衡啟扯著袖子在額頭上來擦拭,眼神忽悠,跟做了賊似的:「御書房御書房。」

游信盯了他片刻,最後慢慢點頭,朝裡面走去。

歸衡啟在後面喚道:「游大人!」游信轉過身。歸衡啟的嘴扁到可以掛油瓶了:「游大人~~皇上下了聖旨,咱們也只得照辦,你~~你還是不要秤砣碰鐵蛋了,九門~~九門提督韋大人已經在玄武門等候多時了。」

游信握緊了拳,臉上掛著清淡的笑容:「我這就準備去叩見皇上呢。」歸衡啟哭喪著臉道:「我也捨不得季大人,可是~~可是~~我這會兒給您說了,都是背著棺材走路。」游信笑道:「歸大人給我說了什麼?」

歸衡啟又扁了扁嘴,腳步不穩地衝下台階。

御書房。皇上允了游信晉見。剛進去就看到一個人跪在皇上面前,皇上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腰間的玉佩撞得劈啪響。

游信禪整衣上前,官拜一躬:「微臣參見皇上。」才看清那人竟是封堯。皇上皺眉叫游信平身,游信又對封堯道:「王爺千歲。」封堯紋絲不動,連眼睛也不眨。

游信欠身道:「皇上,和親的事可進行得順利?」皇上似乎沒聽進去,停在封堯面前,指了指他的腿道:「老九,你自己回去好生斟酌著,為了一個小學士弄成這樣,成何體統!」游信輕吸一口氣,忍住沒有說話。

封堯垂頭道:「皇兄不放人,臣弟也只好長跪不起。」

皇上拂袖道:「那你就長跪罷!」又來回走了幾步,對游信說:「子望,你來這裡做什麼。」游信看了封堯一眼,背上冷汗直冒,想了想道:「皇上,最近朝中煩瑣事頗多,也不過是小嘍羅,萬不可為打耗子傷玉瓶。」

皇上轉過頭,眯眼看著游信:「又一個幫季斐然說話的!」

游信連忙跪下:「微臣不敢。微臣雖與季斐然有來往,但一心只向著皇上。除季斐然易,除潘仁美難。請皇上三思。」皇上道:「季斐然這人太不知好歹,叫他上坡,他偏下河。本只想革了他的職,可他知道的太多。」

游信道:「季斐然官小,影響卻不小。現在除了他弊多於利。微臣以性命擔保,以後一定盡職處理內閣的事,不會讓他再鬧出什麼岔子。」

皇上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倆倒是惺惺相惜啊。」

游信道:「微臣相當欽佩季大人的才華,但這與江山社稷比起來,不足掛齒。平內亂後,皇上若還覺得有必要賜他一死,微臣絕對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皇上看了一眼封堯,又看了看游信,嘆了一口氣:「朕姑且相信你一次。」

游信帶著一個侍郎,拿著密旨離開皇宮,失了心一般衝到了玄武門。

幾輛馬車飛奔入城。游信一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跑到城門外,看到一輛馬車被一群士兵包圍。車簾掀開,裡面走出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正是季斐然。

九門提督拿出一個黃色的手卷,扔入他手中。季斐然打開手卷,迅速掃了幾眼,將它卷好,又還給了九門提督。靠在馬車上,輕輕點了點頭,嘴邊一抹清淺的笑意。

游信身邊的侍郎大喊道:「聖旨到——」

所有人都朝游信這裡看來。季斐然一看到游信,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與他對視了片刻,兩隻明眸漸漸彎了起來。

侍讀宣讀聖旨,所有人都撤離了。

季斐然站直了身子,沖游信揮揮手。游信卻怎麼也放鬆不下來,慢慢走到季斐然的面前,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季斐然吹了個口哨,輕聲道:「我這輩子還沒被這麼多官兵包圍過呢,真是有點受寵若驚了。」游信依舊看著他不說話。季斐然拍了拍他的肩:「我都忘記要謝謝子望了,是你向皇上求情的罷。」

游信抓住他的手,將他扯到自己的懷中,用力吻住了他。

季斐然錯愕地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許久才反應過來。游信把他的手扣在車門上,十指交叉,緊摟住他的腰,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季斐然沒有掙扎,亦沒有回應。

學士府。游信坐在畫案旁,手中掂著茶杯蓋子拋上拋下。管家剛送走了客人,進來彙報一聲,游信道:「老曹,你在長安待多了,可有想過回家?」管家怔道:「沒沒沒,沒敢想家。」

游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管家微笑道:「我不是想攆你走。只是想問問,你在家鄉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念的人?」管家鬆了一口氣,隨後嘆氣一聲:「每年都會想想我家老太婆吶。」游信道:「你和你夫人關係還好罷。」

管家道:「我要待家裡,兩把老骨頭還天天打著吵著,一離開了,想得要命嘍。」游信把蓋子扣好,指了指身邊的位置:「你和她成親的時候肯定很開心吧。」管家坐下,不由自主笑了笑:「當時她逃掉了家裡安排的親事,和我一個窮小子混,日子不好過,但兩個人都樂意。」

游信遲疑了片刻道:「那你們可曾覺得後悔過?」管家大笑道:「一吵架就後悔,一和好就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後悔。」游信也跟著笑了:「老曹一直如此有趣。」

管家又笑了一會兒,突然停住:「主子怎麼想到問這個了?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游信的眉微微一緊,又微笑著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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