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貶謫

翰林院官員們除召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又會進行一次「大考」。考後按照成績優劣分四等,一等二等進遷,一等特別加以重用,三四等分別議處。

幾個月後,大考結束。這回翰林院出了兩個奇蹟。一是榜眼郎游信考了個一等,而狀元郎凌秉主只拿了二等。二是雖然游信成績好些,連升三級的人卻是凌秉主。

御花園。皇上坐在黃椅子上,季斐然規矩站在一旁。宮女拿了黃馬褂,皇上一邊伸手穿一邊說:「斐然哪,這次考試確實沒水分么。」季斐然笑道:「楊大人是掌院學士,皇上倒問起斐然了。」皇上手指著他抖:「你啊~~你啊。」季斐然依然只是笑。

皇上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還怪朕貶了你的官?」

季斐然搖搖頭:「斐然不在意那些東西,請皇上不要多心。」皇上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這麼老實,朕還有些不習慣。」

此時走來個太監:「皇上,游大人到了。」皇上道:「傳。」太監出去了。沒一會兒,游信就掛著滿臉的笑意走了進來。季斐然留心到皇上沒注意自己,沖他眨了眨眼。游信依舊只是微笑點頭,叩拜皇上。

賜了坐,一見游信如此表情,轉過頭去一看,果真是季斐然在擠眉弄眼。皇上斥道:「斐然,你給朕老實點!」季斐然扁扁嘴:「是皇上說斐然太老實不習慣的。」

皇上提了一口氣,憋了半晌才道:「要不是齊祚死了,你哪能變成這樣。」話一說出口,連皇上自個兒都發現出了問題。季斐然只笑著鞠躬道:「那微臣先行退下了。」

皇上欲語還休,只得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季斐然擦著游信身邊走過去,乍眼兒看去眼眶竟像在發紅。游信還當眼花,晃了晃腦袋,季斐然已經走遠了。

皇上看著季斐然的背影搖搖頭,嘆了口氣,對游信道:「過幾天番子要來,我打算叫斐然去接待他們,你也跟著去罷。」

番子來的那一天,白虎門前站了禮部的幾位大人,翰林院侍讀、侍讀學士,以及蒙古堂的侍讀學士。季斐然問游信蒙古堂的人是不是皇上叫的,游信只笑著搖頭。季斐然又問是誰,游信走近一步放低了聲音說:「是常大人叫來當翻譯的。」季斐然道:「那他人呢。」

游信道:「病了,在家修養。」說完後退一步。

歸衡啟見他們聊得歡,也湊過來插一嘴:「游大人往這門口這麼一站,可當真迷倒不少姑娘家。也好煞煞蠻子們的威風。」游信指了指歸衡啟的補服:「論衣服,姑娘家喜歡仙鶴。論氣質,還是不要太拘謹的好。」又若有所指地對季斐然笑了笑。

季斐然扯開衣領,用手扇扇風:「我說子望,一條扁擔兩頭挑,不累么。」

游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五輪八光左右兩點瞳人彎了起來,沒再說話。歸衡啟仔細打量了自己衣服上的仙鶴,兩隻眼睛也跟著彎了,抖兩抖,負手站得筆直。

不一會兒,橐橐馬蹄聲夾著號角聲響起。

城裡不少人都出來了,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統統被護衛們趕到了道旁。蒙古使者帶了幾十車的進貢寶貝,騎著馬兒風風火火地殺進城門,差點就把門口的大臣給撂一邊了。

蒙古使者下了馬,帶頭的是個大鬍子。走到幾人面前,先是豪爽一笑,然後沖著幾人豎起了大拇指,說了一堆蒙古語。蒙古堂的侍讀學士道:「他說他的名字叫答失蠻哈只卜,問我們皇帝在何處。」

游信道:「萬歲爺要明兒個才抽得出時間,今天咱們接待他。」

侍讀學士譯了話,又把答失蠻哈只卜的話轉過來:「他說他們只見皇上,其他人不見。」季斐然一聽這話,挑起一隻眉毛:「給他說,咱們萬歲爺只接蒙古王。」

侍讀學士正待說話,卻被游信阻止了:「告訴他,想見皇上那就請等到明日。」轉過頭對季斐然道:「季大人連面子帳都不會使了么。」季斐然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笑了:「成,子望厲害,怎麼說都成。」

游信凝神看了他許久,頭一次沒露出他的標誌性笑容。

在侍讀學士與答失蠻哈只卜交流的時候,游信又問:「御廚給使者備了什麼菜?」季斐然掃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歸衡啟道:「這我倒沒問,無非就是雞鴨魚肉山珍海味。」

游信道:「麻煩歸大人轉告御廚,勿備蝦蟹魚等海味,蒙古族忌食這些。另外,他們很討厭黑色,千萬別從他們的衣帽上跨過,別用東西指他們的腦袋。」湊過去小聲道:「蠻子牛脾氣,不好惹。」

那幾個使者還在和侍讀學士說話,侍讀學士轉過頭看了看游信。

歸衡啟驚道:「游大人好生厲害,不愧是榜眼出身。」游信擺擺手:「子望哪來這麼多時間去學習番邦的東西,這些都是臨時查的。」

過了片刻,幾人一起送答失蠻哈只卜等人入城,游信和隨他同來的翰林院侍讀說要出恭,隨後才到。待他回來的時候,就剩季斐然一個人還在白虎門前。游信加快腳步走過來:「季大人為何不跟著一起去了?」季斐然道:「那侍讀呢?」

游信笑道:「估計是上大號罷。」

游信去邀請幾個蒙古使者共進晚餐,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把他們說服了。既然是外交,肯定少不了季斐然的事兒。當初皇上讓他當禮部尚書有兩個原因,其一即是其談吐不俗,與他交流過一次的人往往在數年後還對其記憶猶新。

可是這一次季斐然卻失常了。整頓飯除了吃就是喝,也不正眼兒看蒙古使者一眼。好在游信說的話都挺中聽,否則那幾個彪形大漢定會患上和萬歲爺一樣的病。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公公高聲呼喚:「皇上傳禮部侍郎晉見。」

季斐然一直在喝酒,一聽到這公鴨嗓,眼皮一翻,在宴席上就跳了起來:「告訴萬歲爺,斐然馬上去陪他~~睡~~~」歸衡啟的手一抖,筷子落餐桌上。蒙古使者聽不懂他說的什麼,立刻去問那侍讀學士。

游信使了個顏色,侍讀學士立刻會意地點點頭,對蒙古使者嘰里呱啦說了一堆話。游信眉頭微蹙,匆匆掃了一眼侍讀學士,頓了頓,站起來,一手握住季斐然的手,一手摟住他的腰,在他耳邊柔聲道:「斐然,回去先歇著。」說完,朝幾個使者點點頭,攙著季斐然走到了門口。

此言此行愣是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唬得掉了筷子。

歸衡啟早沒了筷子,只好臉部抽搐。

走到門口的時候,半側著身子,讓季斐然靠在自己肩膀上。屋裡的人都直了身子往外看。季斐然跟無骨雞似地倒在游信身上。那公公小聲道:「萬歲爺只說叫季大人撤離,不用去找他。」游信嘆了一口氣:「你進去告訴歸大人,我送季大人回去,一會兒再來。」

游信脫了兩人的補服,反著穿上,扶著季斐然往尚書府趕。沒想到季斐然看去瘦瘦一條,實際挺沉。一路上兩人沒少被人議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

「王八蛋。」走到尚書府附近時,季斐然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聲音還挺大,好在周圍沒什麼人。游信放慢腳步,抿了抿唇,小聲道:「誰是王八蛋?」

季斐然用力去推他,醉醺醺地說:「就是你~~這王八蛋。」游信輕輕一笑:「為何我就是王八蛋了?」季斐然胸脯挺起,似乎想嘔,濃濃的酒味飄出來:「因為你說要回來,可是你沒有,所以~~你就是王八蛋!」游信沉聲道:「我是誰?」

季斐然翻了翻眼皮,最後還是閉上了,走得搖搖晃晃:「齊祚你這小兔崽子,連自己名字都忘了,小兔崽子!」

游信身體一僵,停下了腳步,把季斐然推在牆上。季斐然頭一歪,倒在了他的手臂上,身體往下滑去。游信連忙接住,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動了動眉毛,咂了咂嘴。

游信凝神看著他許久,推了他一下:「季大人,醒醒,到家了。」季斐然皺眉,把頭別了過去。游信把他的頭擰過來,輕拍了兩下:「季大人,季大人。」

季斐然已經完全睡死過去。

游信沒再叫他,鎖眉盯著他的臉看。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頭。猶疑了一下,還是垂下頭去吻了他。

季斐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游信的呼吸開始有些急促,抱住季斐然腰的手微微發顫。用舌輕輕挑開他的唇瓣,有些羞澀地往裡深入,卻被季斐然的哼聲打斷了。

倏然將季斐然推開,迅速晃晃腦袋,深呼吸幾次。待平靜下來以後,扶著季斐然走到尚書府門前,用力扣了幾下門環。

將季斐然送回家,游信又趕回去接待蒙古使者。一桌子的人見他進來,咽唾沫的咽唾沫,乾咳的乾咳,反正沒一個反應正常的。游信微笑著坐下,頗有禮貌地問道:「各位談到哪兒了?」沒人回答。

隔了一會,歸衡啟才道:「談到蒙古王送的寶貝了。」

游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哦?就是他們來的時候帶的那幾十口箱子?」歸衡啟道:「嗯,他們說明天要一件件展示給皇上看。」游信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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