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

這個春天依舊寒冷,

我們玩得有些累了,

便都流著淚沉沉地睡去。

夢醒時,

你們怎麼都不在了呀……

我們往昔日的快樂,

什麼時候,

才會像這春天般,

復甦呢……

(三十七)

雙喜穿件黑色的皮夾克來給我們上課,小刺蝟頭也弄得根根直立,滿面春光。包子說老師,你穿這麼帥又要去相親啊?雙喜笑笑,說是啊,人家約我出來見面。包子說,哎呀,約你出來見面,她得幾千度近視啊。

雙喜急了,說你小子怎麼回事,咒我娶不著老婆是不是啊。包子笑,說老師,你這話就不對了,做學生的怎麼能咒老師娶不到老婆呢,雙喜說這還像句人話。包子嘆了口氣,說本來就娶不到,還用咒么!

於是語文課包子在前面站了一節課,包子說這是體罰學生,雙喜照他屁股就是一腳說體罰的就是你,小王八蛋。

每天足以壓死人的卷子已經讓我們窒息,每科都買了一本2005年的各地中考題,更有甚者譬如永剛,又給我們加了一下餐,買了一本什麼秘題,還外帶了本考王。

老師說了,每周至少要做四套中考題,按理說的確不多,可是我們六科加起來就是每周二十四套,於是我便充分領略到了溫家寶總理懇切地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在中國,再小的事情乘以十三億也變得很大,再大的國民生產總值除以十三億也變得很小……

米格媽說,你們這些孩子真可憐。我媽說,沒辦法,好好學吧,不學將來怎麼辦呢。

白熾燈頂在腦袋上,與我們一起發揮著光和熱,一道道題讓我們背得頭疼。每每累了,抬頭看看燈,便想起了九月,她的笑臉,讓我痴醉。九月每晚都打電話給我和米格,告訴我們好好學,也時不時地往我們的家裡跑,我媽跟米格媽都非常喜歡她。

米格的耳朵里塞著耳機,我問他在聽什麼,米格說,朴樹,《九月》。

《九月》,那首充滿著濃濃離愁的歌。

米格說,宇多,我好累,我想寫文章,我笑,說寫文章更累。米格說,那總比背題強。

我問米格,你以後想當一個作家么?米格說不,我只想做個寫手,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文字。

走廊里,我們看見小米,她對我們笑,我們也回她一個笑。

目送小米走,在視野的盡頭看到於雷,他有意擋住了小米的去路。小米沒說什麼,低頭繞道走,可於雷又擋住了她,於是小米便回身,於雷伸手攔住了她的路,身子一頂,小米便靠在了牆上。

小米有些害怕,帶著發顫的聲音說你要幹什麼。於雷說,小米,你就答應我吧,楊子滕有什麼好的,我會對你很好的,真的。小米搖頭,說不行,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於雷仍不死心,說求求你了小米,你再想想……他一邊說,一邊抬高自己的手,當那隻手碰到小米的臉時,小米失聲叫了出來。

——於雷,你他媽快放開她!

於雷循聲望去,見是包子,輕蔑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揚。包子走近他,用手點著於雷的胸口說你小子聽見沒有,放開她。

於雷的手鬆開了,小米喘著粗氣,站在那裡,定了定神,向我們這裡跑來。

此刻包子和於雷的目光仍在對視,於雷一臉痞子一樣的笑,晃著身子很讓人噁心。

包子抬起手,照於雷的臉上就是一耳光,伴著很響亮的聲音,在走廊里傳得很遠,於是周圍的人都不說話,看著他倆。於雷捂著臉,上面,紅紅的一個掌印。

包子說,滾!

於雷轉過身走了,邊走還邊往回看,等走遠了,於雷喊道:包威,你給我等著!還有莫小米,都我記住了……

包子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吼道,都他媽圍在這兒幹什麼,沒見過啊!

人散開了,做鳥獸狀。我們走上前去,包子抬起胳膊,狠狠地一拳砸在玻璃上……

很清脆的響聲,玻璃碎了,包子的手上滲出血,紅色的,一滴滴濺到碎玻璃上,開了花。

教導處門口,我們幾個把耳朵貼在門上使勁地聽,只聽見裡邊傳來教導主任歇斯底里的聲音:膽子不小啊,在學校打人,校規都到哪裡去了……你拳頭硬是不是啊,拳頭硬你別砸玻璃你砸石頭去啊……瞧你那樣子,哪像個學生,簡直就是一個地痞,流氓……

但我們沒有聽到包子的聲音。

包子出來時,表情很僵硬,嚇人,他的手上纏著紗布,但已經泛起殷紅……

小米,於雷要是再敢動你一下你就告訴我,聽見沒有,看我他媽的不弄死他的!

小米只是輕輕點點頭,沒說什麼,我看見她的眼神有些黯淡。

一整天,包子的臉都是陰著的,很嚇人,小佳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一句話不說。

今天的事,我們沒有告訴子滕,包子的壞脾氣我們都了解,所以子滕仍笑著逗包子笑,包子倒沒笑,子滕嘴裡的飯都噴了出來。小米安靜地坐著,低頭吃自己的飯。我們都很難過,可又不知道究竟難過在哪裡,因為小米,還是於雷,還是子滕呢。

永剛仍笑眯眯地講著課,正在黑板上給我們演示「趙永剛溶液大公式」是如何推導出來的,永剛說這個大公式也叫「趙氏定理」,是他苦心鑽研教學多年總結出來的成果,將會成為化學史上的一個奇蹟,下面笑。

包子拉我和米格站在雪裡,看大雪漫漫。

包子說,我總覺得小米要發生什麼事似的,心裡特別難受。我說是啊,小米這性格,什麼事都不跟咱們說,我也怕她被人欺負啊。包子說,他媽的,早晚得揍於雷一頓,這個王八犢子……

這件事情,算是平息了,幾天沒有什麼動靜。

可當我們都認為這事平息了後,子滕就掛花了,臉上青了一大塊,於雷乾的。於是包子火了,立馬打電話叫人,中午在校門口把於雷堵住,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

晚上,燈光下,我和米格正背著一道足有五行的政治題。

我的手機響了,我掏出手機習慣性地叫九月的名字,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粗重的喘息聲,是包子。包子說,宇多,你們快點來,我在自由港呢,快點,我他媽的叫於雷那兔崽子找了一幫人揍了……

我站起身,說米格,穿衣服走人!

打車到自由港,見到包子,滿臉是血,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踱著步。我快步跑上前去,包子被打得很狼狽,血和灰塵融在一起滴下,他的手在抖。當時我心裡咯噔一下子,突然難受得要死,我伸出手抓包子的胳膊,但他狠狠地顫動了一下,說,疼。米格嘆氣,望天。

小佳下車見到包子後就哭了,哭得很傷心,九月說都別傻站在這兒了,上醫院啊!

從路上到醫院裡,小佳一直在哭,哭得很厲害,死死地抓著九月的衣服,包子笑,說沒事啊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想當年我……我說你就別想當年了,歇一會兒吧。米格看著窗外後退著的昏黃的路燈,不說話。

醫院四處瀰漫著的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感到厭煩,小佳還沒有停止哭泣,哭聲在夜晚安靜的醫院裡回蕩著……

處置室傳來包子的呻|吟聲,小佳顫動了一下。包子說怎麼打了麻藥還這麼疼啊,護士說嫌疼你別打架啊!九月抱著小佳,說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包子出來時,頭上纏著紗布,見到我們說你們看這不沒事了么,看我像不像木乃伊?說完包子就笑了,但很快就哎喲地叫了一聲,他的臉腫著呢。我們都沒有笑,看著他,挺難過的。

子滕和小米到了,看到包子,站在那裡,沒說什麼。

小米一直盯著包子在看,牙齒咬著下嘴唇,過了好一會兒,走上前去,小聲說包子你沒事吧……包子嘆了口氣,看著小米,說,子滕是我兄弟,弟妹被人欺負了,我不能不管。

子滕輕聲叫了一下包子的名字,包子說,沒事,應該的,小時侯別人欺負你和米格,我和宇多也沒少給你們出氣。

米格站起身,走了出去。

子滕走上前去,對包子說,包子,都怨我啊,我連小米都保護不好!小米回頭,抓住子滕的手。

九月把腦袋貼近我,小聲對我說,宇多你看,米格哭了。

遠處,醫院落地式的玻璃門旁邊,米格對著繁華的街道,不動。我看見,他抬起胳膊,放在面前,然後平移胳膊,再放下,醫院白色的燈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很乾凈。外面,迷惘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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