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噩夢難散 三

溫言接到安心的電話趕過來,遠遠就看見她垂頭喪氣地坐在公交車站的木椅上,腳尖不停地在地上蹭著。他走近了,才清楚看見她眼角的淚痕。

「笨蛋。」溫言罵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來。

安心抬起紅紅的眼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抱怨:「你怎麼才來啊?」

「有本事你自己找回去啊!路痴。」溫言瞪她。他接到她帶著哭腔的電話便拚命往這兒趕了,她還敢嫌他慢?

安心被吼得縮了縮肩膀,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都難過死了,你不但不安慰一下還罵我?」

溫言覺得很冤枉,小祖宗一個電話打過來,他馬上放下手頭上的事情跑過來,除了她和小莫,便是風暖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呢!他胡亂地揉了揉她的頭頂,口氣一如既往地不太好:「沈墨欺負你了?哭得難看死了。」

然而替她揩淚痕的動作卻十分輕柔,與嫌棄的語氣截然不同。

「他是個渾蛋。」安心咬牙切齒地說,然而眼眶又紅了,含著一層細碎的水膜,卻不肯落下來,對沈墨控訴道,「他竟然還理直氣壯地質問我,他還裝傻……到現在他連姜楠的名字提都沒有提一下。他真的好過分,我真的很想問他一句他到底將姜楠當成什麼了。他明明有未婚妻,還跟我簽結婚協議,他……他就是個渾蛋。」

「你不是早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嗎?」溫言嘆一聲,實在看不過她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手背貼著她的背心,將她用力推進他的懷裡,「好了,別多想了啊。」

安心的眼淚滑下,瞳孔又變得清晰起來,幽幽暗暗,閃著透明的哀傷。她靠在溫言的肩上啜泣,「可是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啊……」

「以前的他也是這樣的,只不過那時候他需要你的幫助,所以將自己偽裝成你喜歡的樣子,僅此而已。」溫言硬了心腸,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

「嗚……」安心終於哭出來了。

溫言靜靜地抱著她,任由她在他懷裡發泄她的傷心與難過。

好半天,安心才止住哭泣:「我心情好壞好壞,你請我喝酒吧!」

溫言俊逸的臉龐黑了黑:「現在這種時候,喝酒?」

買醉這活兒適合青天白日里做嗎?

安心顯然不管那麼多,拿腦袋蹭著他的肩膀,似撒嬌的渴望主人愛撫的貓兒:「我不管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喝,必須喝……」

「走啊。」拿她沒辦法的溫言除了答應,還有別的選擇嗎?

街對面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商務車,車窗滑下來一半。

沈墨的目光很冷,他看著她仰起臉來,下巴精巧而細緻,她臉上有淚,沾在腮邊,更讓她看起來脆弱得幾乎有點不真實。

她胡亂跑了半天,他膽戰心驚地跟了一路,終於她不跑了,一個人坐著發獃。他正想著要不要過去,便看見溫言從計程車上下來,急匆匆地跑向她。然後她哭了,在溫言懷裡。她的雙手緊緊地環著那男人的腰……

沈墨想,他看得已經夠多了。

車窗緩緩搖上,他平靜地發動車子,不疾不徐地離開。他想,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本來打算帶她去哪兒了……

沈墨驅車回老宅。老宅是祖父留下來的,位於半山,空氣環境都很好,更重要的是,聽一名雲遊的風水大師說老宅的風水極好。沈父於是又將老宅翻新了,大有「誓將老宅坐穿」的決心。

沈氏集團這樣大的家業是祖父沈文之一拳一腳打下來的。沈文之風光了一輩子,當然也風流了一輩子,除了正室為他生下的兩男三女,外邊排得上號的至少也有十幾口。

老爺子的大兒子就是沈墨的父親沈光珉。他與沈墨的母親雖是商業聯姻,然而卻並未繼承沈文之的風流傳統,不拈花不惹草,古板嚴厲,近乎苛刻,膝下只有沈墨一個兒子。沈墨少時稍有頑皮,便換得沈光珉一頓好揍。老爺子尚在時,還能護著他,老爺子死後,便連護著他的人都沒有了。

並且,沈光珉此後對他更為嚴厲了。一般的家庭有嚴父就有慈母,很可惜沈墨沒有。若說年少時沈墨眼裡的父親是暴君,那麼沈母就是助紂為虐的酷吏。從小在這樣缺乏父愛與母愛的環境下長大,沈墨覺得自己沒有成為社會的渣子,已經是奇蹟了。

老爺子死前立了遺囑,當然外頭那些還沒來得及認祖歸宗的人也分了一杯羹,除此之外,沈氏交給沈光珉全權負責,而老爺子名下的不動產,包括房子、土地以及債券,則全部留給沈墨。當律師念完老爺子的遺囑後,老爺子名正言順的二兒子沈路連怒了,恨不得將老爺子拍醒了重新再立一份遺囑。這樣太不公平了,怎麼能什麼都分給老大呢?每個月就叫老大撥那麼幾十萬給他花,哪裡夠用嘛。

當然這裡便不得不說說沈路連這個人,貪婪狡詐,自私膽小,好賭成性,他的妻子早年過世,更方便了他萬花叢中過。他有兩個兒子,沈謙與沈墨一般大小,沈赫剛大學畢業沒多久。不過外面有多少,那真的是說不清楚的。

他們也住在老宅里。

老宅有四個園子,主園牡丹園當然住著沈光珉夫妻,沈路連與兩個兒子則住在距離主園不遠的櫻園裡。沈墨將車駛進宅內,剛下車便見沈謙迎面而來。

「大哥,你回來了。」俊俏迷人的沈謙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墨。

沈墨面無表情地斜睨他一眼,甚至沒有多作停留,便從他身邊經過,揚長而去。

沈謙被如此輕待卻也毫不介意,扯出個冷冷的笑容,本是要回櫻園的他想了想,卻折身跟在沈墨身後往牡丹園走去。

要說有什麼事情是沈墨特別厭惡的,答案定然是回家。沈墨從小就覺得所謂的家就是一個沉悶的罐頭,家法規矩樣樣都得守著,能把人憋到窒息,可還得受著,稍有差錯便是一頓暴揍。

小時候沈墨甚至希望自己是從醫院裡抱錯了才來到這個家的小孩,他不明白為什麼程槿楓的爸爸從不揍程槿楓而自己的爸爸卻總將自己揍得半死。後來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源於沈光珉強烈的權力欲,恨不得全天下都是他的員工,都得對他俯首帖耳、馬首是瞻。他從根本意義上,其實就是一獨裁的暴君。

最先發現他的是家裡的保姆章嫂,見到沈墨,也沒有什麼別的表情,只是漠然地說:「老爺已經等你很久了。」

站在門口,他不知怎麼忽然就想到與安心住過的那間出租屋,並不寬敞,也不明亮,卻非常溫暖。

恍惚間,耳邊響起從小聽到大甚至已經深入骨髓的威嚴聲音:「還知道回來?」

沈墨看著自己的父親,以及在他身邊一直對自己皺眉的高貴優雅的母親,就那麼站在門口,不脫鞋,完全沒有要進屋深談的意思,「不是你找我嗎?」

他原沒想過這麼快回來,他的母親一大早打了電話給他,要他今天務必回家一趟。呵,務必。

沈光珉雖然快六十了,但吼起人來仍是中氣十足,威懾力不減當年:「怎麼?我若不讓你媽打電話給你你還就不回來了是不是?」

「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沈墨硬邦邦地說。

沈光珉氣得發抖,「讓你回家就這麼不情願是不是?我告訴你,就算你再不情願,我還沒死,這個家裡的事情就輪不到你做主。你跟吳家的婚事要是砸了,影響到公司的利益,我絕饒不了你。那個孩子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找個時間將他帶回來我看看。不過我得警告你,離那個女人遠一點,別再給我生出別的事端來。等會兒你就給我去吳家,好好賠禮道歉。」

他認為自己無形中已經退讓了好大一步了,沈墨要是不領情可就太混賬了。

「我不認為我的婚事也要你做主,我也不認為我有做錯什麼事需要對人說抱歉。」顯然,沈墨真的不打算領他的情。

看,就是這樣。沈墨已經非常習慣沈光珉的獨裁專政,但是習慣並不代表他必須得接受。從前他還小,自然無可奈何,如果他們現在還以為能像從前一般操控他,他只想說,再不可能了。

「沈墨,怎麼和你爸爸說話呢?」徐瑞卿看著自己丈夫被兒子氣得七竅生煙,不再保持沉默。

沈墨面無表情,每回回來都是這樣的劍拔弩張,他們兩人聯合起來討伐他,彷彿他真的做了罪大惡極罪惡滔天的事情。說真的,他們不累他都煩了。他轉身要走,立刻聽見老爺子的怒吼聲:「你給我站住,我沒死之前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

沈墨轉身,冷漠的面上多了不耐煩:「你現在是要請出家法還是怎麼樣?我還有事要忙。」

「忙忙忙,有什麼好忙的?你現在應該忙的是你的婚事。你媽已經安撫好了靈兒,她不介意你有個兒子已是足夠體貼賢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沈光珉異常憤怒,這是沈墨第二次因為同一個女人而頂撞他。

而那個女人,根本連檯面都上不了,據說連人品也是不好的,想要他接受她成為沈家的媳婦,萬萬不可能!

沈墨恨極了父親這種唯我獨尊的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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