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都實驗,進天府一中,圓一生美夢。」
第二天清早,一跨進教室,我就被牆上赫然張貼著的一行大字震撼了。
「天府一中,是國家級重點高中啊!每年,它都會向哈佛、劍橋、牛津這些世界名校直接輸送大量人才,除此之外,保送和考進清華、北大等高校的學生達到半數之多。所以,大家都認為,只要能成為天府一中的學生,就可以說死而無憾了。」有人向我解釋,「之所以有那麼多人願意出高價來我們學校讀書,就是因為我們學校是天府一中的主要生源基地。」
聽罷,我瞻仰著「天府一中」這四個鮮紅的大字,嘖嘖讚歎,心馳神往。
陶醉之餘,我突然發現,在這一行大字下面,站立著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清瘦少年,凝視著這幅標語,久久無言。
「他就是李松。」旁人滿懷崇敬地看著他的背影,「他是學校費了千辛萬苦從各個地方挖來的尖子生之一。」
「你的意思是,他是我們班的頂樑柱了?」
「不僅僅,他在整個學校都很有影響力。他這個人,每天除了吃飯和學習,就不做任何事了,連話也不愛說。」
旁人還想說什麼,李松轉過身來。瘦削的臉上,眉梢細長拖延,像雨季里綻開的白蘭,水墨點染。整個人文弱而略顯蒼白。
「你好,我叫許諾。」我主動上前打招呼。
「你好。」他簡短作答,近似應付。瞄了我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眉宇間透出堅忍的含蓄。
我無語,因為他連名字也沒報上來,就徑直朝座位走去。
我開始找自己的座位。
這時有人問我:「請問,你就是許諾吧?」
我扭過頭去,看到了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孩。她剪著短短的頭髮,穿著棉紅的外套,那慘白的面色著實嚇了我一跳。
「呃……是啊,有事嗎?」
「老師叫我們到辦公室去一下。」她有氣無力地告訴我。
我問她的名字,她說她叫邱曇,曇花一現的曇。
說完,她緩慢地挪動步子向門口走去。她的樣子虛弱不堪,每走一步都讓人擔心她會突然垮掉。
來到辦公室,班主任魯老師對我們微笑著,但那笑容總讓人感覺客氣而疏遠。她的頭髮染成了棕色,梳成了一個小巧的髮髻。她身著一套裁剪合宜的黑色裙裝,整個人雖略顯蒼老但也不乏優雅韻致。
「過來,我介紹一下,」魯老師說,「邱曇,復讀生,許諾,轉學生,你們都是剛到這個班上的,暫時坐一塊兒吧,合適了我再幫你們調整。好嗎?」
邱曇氣息微弱地答應著,我則點頭說好。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數學課上,一陣斷斷續續的怪聲突兀地從我身邊冒了出來。大家循聲向我們這邊看來,發現邱曇滿臉的難受樣——那是一種無法排遣的難受,因為她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赫……赫」輕喘。只見她雙手撫胸,輕輕拍打自己的心口,好不容易才止住。
課堂上一陣騷動,魯老師冷冷地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我覺得我和邱曇的距離挺遠的。
下課後,望著魯老(大家都叫他魯老)的背影,寧小宇說:「魯老這個女人,四十歲的女人,永遠只穿裙子的四十歲女人……」
有人附和:「老女人裝嫩,一年四季只穿裙子。取個名字還叫魯美嘉。」
「她叫魯美嘉?」我很驚訝。
「都說了,老女人裝嫩。」那人不屑地說。
「有點刻薄吧?」
「不是刻薄,是評價得恰到好處。」寧小宇強調。
「魯老,應該是個好老師吧。」我有些將信將疑。
「好老師?」艾利亞睜大了驚奇的眼睛,「我們剛來時也這麼覺得。只要你和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是真正的後媽。這女人陰毒極了。」
進入九月後,天黑得早了些,加上白日連綿的秋雨,時間彷彿更為滯重,濕淋淋地壓在心上。
我和寧小宇並排走著,腳踩在成堆的落葉上,黑暗裡回蕩著一種枯萎的聲響,讓人想起昆蟲蛻落的甲殼。空氣中瀰漫幽微的雨水氣息。
「所謂亡靈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問寧小宇。
「憂傷的樣子。」
「不會對人懷有怨恨?」
「怨恨之後還是憂傷。」她說。
也罷,也罷。
「到時候我會走在你的前面,」她又補充說,「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你就一個人離開,不要管我。」
「嗯……唉。」
「不要這麼擔心嘛。」她滿不在乎似的,「你儘管瀟洒地逃走好了。對我來說,一個人總比兩個人好。」
我心想,這怎麼瀟洒得起來?但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看錶。依稀可辨手錶的指針指向了七點半。
就這樣,我們又走了一段路。當我看見眼前黑影憧憧地矗立著的大樓時,心裡一陣戰慄。耳邊風聲颯颯。
「真要進去嗎?」
「不然,咱們來這裡做什麼?」寧小宇平靜地回答。
我們在叢生的蒿草里挪移著腳步,每走一步都怕驚動了冥冥中的什麼。
到門口了。
我們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合力推開那扇門把生鏽的木門。「嘎吱——」一聲,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濃重的黑暗瞬間將我們包裹。
我抓緊了寧小宇的手。
她有些興奮似的,「要開始了。」
「等等,這地上怎麼有水?」我又踩了幾下,確定了自己的感覺。
「這樓可能漏水吧。」
「哦。」
「是亡靈的眼淚也說不定。」
我們往深處走,身後的門已經關上了。因為里外光線反差不大,大廳的格局依稀可見,我們摸索著前進,不至於撞上牆壁。
「往哪裡走?」我問。
「跟著感覺走。」
我們走上了樓梯。周圍寂靜得可怕。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也叫人毛骨悚然。
到達二樓的時候,隱隱約約有樂聲傳來。
寧小宇對我說:「聲音在左邊。」
我們向左轉,往走廊更深處走。聲音越來越清晰。借著窗外的微光,我發現,走廊盡頭有一扇半掩的大門。
聲音就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聽說,老校長的辦公室就在二樓。」冷不丁地,寧小宇說。
突然,什麼閃爍了一下。幽綠,艷紅,迷迷濛蒙。緊接著,比方才強烈十倍的樂聲響起,極富動感,幾乎衝破耳膜。
我沒有叫出來。音樂在哪裡都行得通。真是娛樂無極限,陰陽共此歡。
寧小宇不顧一切地向那扇門跑去,一把推開門,強烈的光線透出……
原來是蜀都實驗校的地下樂團。
在那之後,我對稀奇古怪的東西徹底失去了興趣。所以,一周以來,我所執著的事情就是學習,不過好像也沒別的什麼正事了。我每天聽完課就是看筆記。除了吃飯和上洗手間,幾乎不怎麼走動。教室,食堂,宿舍樓。生活變成了一條線,我像一隻狂熱的螞蟻,朝著線條那端傳說中的光點緩緩爬行。
如此的生活一來單純,二來免去了很多交朋結友的麻煩。我只有寧小宇一個朋友,所以閑來無事時,總不忘給她一個客氣的微笑,似乎是答謝她告訴我什麼時候必須趕早操,什麼時候又必須穿校服等。但這份友情也是飄忽不定的,因為不管是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還是走在回寢室的途中,她總是單獨走在前方不遠處。看起來,我和她似是同伴而又並非同伴。在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里,我感覺到,她骨子裡始終是習慣於一個人的。她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玩失蹤。下了課,她會莫名其妙地走掉,爾後又會突然出現在柯冉旁邊。屢次之後,我總結出來,她的確喜歡一個人,其次就是喜歡單獨和柯冉待在一起。
「哇!」
有人尖叫了一聲,教室里一下子躁動起來。只見柯冉一手攬著寧小宇的腰,一手撫著她的臉,將她抵在了牆角,不顧眾目睽睽,低下頭向著她的嘴唇就是深深一吻。
吻罷,寧小宇柔情萬千地看著柯冉,柯冉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深情的注視,兩人就這樣久久地對望著,旁若無人。這個畫面給了我強烈的視覺衝擊與情感衝擊。他們的動作是那樣矯揉造作,但又那麼自然而浪漫,虛虛實實,像一場華麗的走秀。
和他們逼人的光華比起來,我身旁坐著的人,明顯是黯然蒼白的。邱曇不愛說話,每每默然而憔悴地看著周遭的一切,瘦骨嶙峋的她好像稍不留神就會從我的視線里滑離。
「你是怎麼了?」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生病了。」她簡短而微弱地回答。
這是我與她的唯一交流。在這個封閉式的學校里,她破例沒有住校,所以自然也不在食堂就餐。有時家長一早將她背到學校來,沒過幾節課又背回去。她那花在路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