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西的草場上來了一群藏羚羊,數量足有百頭。
塔加普拉著獒尾巴,跌跌撞撞走在草地上。羚羊並不怕他們,偶爾抬頭看一眼,也是立馬就低了頭吃草。
雍西在縫補帳篷。
這裡的一切是安靜的。人、畜、野生動物,活動在一片草地上卻又互不干涉。
這時,一隻公羚羊突然向塔加普走去。
雍西站起來正要大聲吆喝,發現羚羊並沒傷害塔加普的意思,而是靜靜地看著塔加普。塔加普把手伸給它,它就慢慢走了過來,在塔加普的手心裡舔著,塔加普不時咯咯地笑,然後叫著:「阿媽,阿媽,你來,它角上有畫!」
雍西走了過去,發現這隻羚羊角上真的刻有東西。她記得公扎說過,他和風在無人區救過兩隻小羚羊,風無聊時用刀子在羚羊角上刻了它們的名字。這難道是他們救下的其中一隻吧?雍西心裡這樣想著,伸手在羚羊的脖子撓撓。難怪它不怕人,原來是從小就跟人在一起慣了。
雍西摸著羚羊光滑的脊背試探性地叫著:「寶寶!」
羚羊站在原地沒動。
雍西向後退了一步,再叫了一聲。
「貝貝,過來!」這次羚羊向它慢慢走了過去。
雍西一把抱住羚羊的脖子,哈哈大笑:「你叫貝貝?佛祖啊,你真的叫貝貝,真好,公扎和風的寶貝長這麼大了,你就留在我的草場好不好?讓我照顧你。」
貝貝看著雍西,大眼睛裡充滿信任。
「你答應了?好好好,貝貝,來,跟我走。」雍西說,一手牽了兒子向帳篷走去,身後跟著一頭獒和一隻長角的公羚羊。
這是一幅奇特的畫面。一個單身的牧羊女,在無人的曠野上,帶著孩子,只有獒陪著,如今還多了一隻羚羊。
公扎抱著風走在一條積雪的山谷里,身後跟著他的老馬。
風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時會跟公扎叨叨著傷口疼、手臂疼,甚至腳疼、頭疼,然後肚子餓,然後腰酸,反正是把所有不舒服的或者是可能會不舒服的地方都大聲叫喚一遍。風覺得自己一路行來,為了找他已經吃盡了苦頭,現在應該讓他心疼一下了。就算自己要死了,總應該在他心裡留下點印象。
於是只要她醒著,就會亂叫一通。
公扎很配合地心疼著,只要她一叫疼,就會停下腳步,抱著她,察看她的傷口,然後皺著眉把她圈在自己懷裡,讓她儘可能的舒適一些。他是個不擅言辭的人,所有的心疼都放在圈著她的手臂和擔憂的眼神上。
然而大多數時候,風都是昏迷著的,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蒼白的臉色滾燙的身子讓公扎害怕極了。怕她不再醒來,怕她也如措姆一樣。
第三天下午,風的體溫再一次升了上來,身子燙得就像要燃燒起來一樣。公扎不敢再騎馬,怕那樣的顛簸讓風的身子更加吃不消。他抱著風,盡量走在有雪的地方,因為較低的溫度能讓風的體溫下降一些。
當翻過山頂,看著零亂的石頭房子和那一池煙波浩渺的湖水時,公扎熱淚縱橫。
這裡應該就是姬迦說的修行者的山谷了。
公扎抱著風,迅速滑下了山坡。
山腳下的人們渾身上下裹著布,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見一身塵土、野人一般的公扎抱著個女人突然出現,都驚奇的停下腳步打量著他。
「請問,薩木老人在哪裡?」公扎問離自己最近的人。
那人指了指對面山頭的房子。
「公扎,他們為什麼把自己包得那麼嚴?你看他們胸前的符號,跟藥師佛身上的一模一樣。」迷迷糊糊的風突然醒來,小聲說。
公扎依言看著面前的老者,赫然發現對方胸前畫著一個白色「¤」形圖。
「他們……他們……」風只要一說話便會氣喘,胸前、肩上的傷熱辣辣的疼波及全身。她停住,等身上的疼痛稍好一點後說,「公扎,他們好多人都有。可能……可能跟你去的那個山洞……有……有關係。」
「公扎,地上有蠍子,好多蠍子!」風突然大駭,驚叫。
公扎低頭一看,腳前一隻大蠍子正準備往他靴子上爬,邊上的人們一看蠍子,驚叫著跑開了,公扎則飛起一腳把蠍子踢了好遠。這麼一來,卻振動了風的傷口,她皺起眉頭「嗯」了一聲:「好痛。公扎,好痛。這兒為什麼有這麼多蠍子?你看,石縫裡,草叢邊,到處都是。他們把自己裹得這麼嚴,是不是為了躲避蠍子啊?」
「你別說話了,薩木就住在對面,他能治好你的傷。」
風笑了。這個男人,表面上看似冷冰冰的,其實心裡蘊藏著一團火。只不過沒碰上合適的引火物罷了。
自己就是那引火的乾柴。風這麼想著,嘴角再次浮起笑意。治好傷後,她要跟他回錯鄂草原去,搭一頂黑帳篷,接回他的阿媽達娃,安一個家,生兩個孩子,從此終老。
「你的腦袋能不能停一會兒?」公扎見她臉色潮|紅,嘴角掛著神秘兮兮地笑看著自己,心知肚明她在想什麼。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風笑,想抬一下手,卻扯得傷口更加地疼。她皺起眉頭,見到周圍那麼多人,也沒好意思喊疼。
公扎看她緊皺的眉頭,知道她的傷口又痛了,便急步向前走去:「別再動了。」
「你知道我……我剛才在想什麼嗎?」對於找不找得到薩木,風倒是不在意的。只要能與他在一起。
「在想什麼?」公扎配合著問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如不回答,她會一直追問下去。
「我在想,等我能走路了,咱們就回你的老家錯鄂草原去,在湖邊搭個帳篷,接回你的阿媽,好不好?」
「你……不回上海了?」
「不回,你趕我都不回!」風認真地看著他說。
「我的年齡足以當你的叔叔!」
「我知道,卓一航叫你叔叔嘛。今後卓一航那小子是不是要叫我嬸嬸或是阿姨了?」風想起自己憑空長了卓一航一輩就有些得意,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卻扯得傷口再次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
公扎不再說話,這樣的笑聲,做夢都不會忘記,可是,她終究不是她。
湖面上,幾個老人隨意漂浮著,輕波蕩漾的湖面就像一張綿軟的羊毛墊托著他們的身體。
湖邊的細沙白晳亮麗,沿著湖岩線鋪陳開去,邊緣有一圈黑色的碎石,就像給藍色的湖泊鑲了一個黑白相間的框子。再往外是碎石沙子的荒地,長了些稀疏的青草、小灌木,羚羊、原羚、野驢散落在四周。
山頂上,一間獨立的石頭房子朝著太陽的方向。碎石徹成的牆,粗糙中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原始。樓頂四角向下各拉一條經幡,上面印著常見的經文。最奇特之處就是房子的窗,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一個「¤」形圖案,中間是空的,圓的邊緣和四條向外幅射出去的線條都是白色的。
從山路上走來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的紅衣人,看到山坡上的公扎,明顯怔了一下,轉身又急步向回走去,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山路的拐彎處。
公扎和風都沒注意到有這麼個人,他們的注意力在面前這間石頭房子上。公扎舉手敲響了那個低矮的,同樣有著神秘「¤」形圖案的木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出現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脖子上纏了一根紅布條,布條的一端繞在胸前。
這是苦修者最典型的打扮。晚上把布條掛在高處,如果自己打瞌睡了,布條會拉起來,以此警醒自己。苦修者的生活遠離了世俗,身心沉浸在浩如煙海的佛家典籍里,研究、苦思。
「請問,薩木老師是住在這裡嗎?」公扎用敬語誠懇地問。
老人把右手掌心向里放在胸前,點了點頭。
「她受傷了,想請您幫助治療。」
薩木看了看風衣襟上的斑斑血跡,把門開大了些。
公扎抱著風走了進去。
薩木指了指鋪在地上的卡墊,公扎把風放在上面,又在他的示意下解開了風的衣服。
看到風的傷,薩木皺起了眉頭。風肩上、腰上以及左胸的傷已經嚴重發炎,紅腫著,有的地方開始潰爛。
薩木遞給公扎一個木盆,拉著他到外面指了指下面的冒著熱氣的湖,意思是讓他快去打一盆水上來。
公扎點著頭,拿著盆大步而去。
薩木回到屋子,從柜子里翻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面有些石刀、小木棍、牛角針和不知什麼做成的細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他從中取了一個小瓶子,在一個瑩白如玉的碗里倒了些粉末,公扎也就端著水回來了。
他在碗里倒了些熱水,看著水變成了紫色,這才把石刀、牛角針、線等放進去泡著。
然後轉身又從柜子里找出一張紅色的軟布來遞給公扎,在傷口處做了個擦洗的動作。公扎用布沾了水,小心擦拭著傷口周圍的血跡,風咬著牙,忍著陣陣鑽心的疼痛,額頭有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