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11

公扎走在不知名的河谷里,仍是一人、一馬、一槍。

他總是走一會兒就停下來看一下,風中的氣味和地上的印跡會告訴他方向有沒有出現偏差。

喀果,你是逃不掉的。公扎眯眼看著連綿的群山,心裡再一次這樣說,胸口的傷隱隱作痛。他扼住馬跳下,再扯下皮襖鋪在地上,盤腿坐下,解開胸前的布看了看傷處,周圍有些發紅。公扎皺起眉頭,傷口發炎可不是好事,得趕快找醫生處理一下。他看了看周圍的山勢,還好,離絨馬不遠,最多兩天也就到了。

公扎吃了些干肉後就上馬了。他得儘快趕到絨馬,這裡只有離絨馬最近。

到絨馬時是中午,公扎徑直去了鄉上的衛生所。

公扎靠在卡墊上,半眯著眼。

「你是不是叫公扎?」衛生員坐在窗前修剪指甲,不時翹起手指對著陽光看一下。

公扎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你女人去無人區找你了。」衛生員看公扎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突然來了興趣,把指甲刀扔在桌子上,轉過身子對著他,興趣盎然的問起來,「你怎麼找了個漢族女人?」

公扎看著她,更加莫名其妙。自己什麼時候找了個漢族女人?

「你可幸福了,居然娶了個漂亮的漢族老婆,她去無人區找你了。」衛生員笑著,看到外面有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走過,立即招著手叫,「普姆,進來,你不是帶那個漢族女人去看過岩畫嗎?現在她男人來了。」

小姑娘進來,靠在門邊看著輸液的公扎:「你就是公扎叔叔啊?」

公扎點了點頭。

「阿姨去找你了,你們碰到了嗎?」

「風去找我了?」

「阿姨看到你刻在石頭上的畫後,哭了,她在上面寫了好多字。第二天就走了。」

「她去無人區了?跟誰?」

「她一個人啊,雇了一輛車。對了,還帶了放氂牛的次仁桑珠,次仁桑珠說他在雍西阿姐的牧場附近見過你,姐姐就帶著他一起找你去了。」

公扎聽到這裡,一把拔下輸液的針頭就站了起來。

「喂喂,你的傷發炎了,不輸液會死人的。」衛生員趕緊站了起來,著急地說。

「給我點消炎藥吧,我自己帶著,不礙事的。」公扎按著手背說。

「你……不要命了啊?」衛生員說,轉身從葯葙里拿出兩盒葯遞給他,「一次兩粒,一天三次。千萬別忘了。」

公扎接過先剝了兩粒扔進嘴裡,也不喝水,干嚼著,把其餘的揣進懷裡,走過門口時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大步出了院子。

他的馬就拴在院門口的石頭邊。

公扎翻身上馬,一揮馬鞭,向著旁邊那個有無數古岩畫的山坡馳去。

站在山坡上,頭上是藍天白雲,正午的太陽正猛烈。看著自己刻的畫上多出來的文字,公扎心潮起伏。

猶記初見你,

那一張歷盡風霜的臉,

草兒青青野花正艷,

雲也輕風也軟,

想執你手從此兩不厭。

把我的深情放你的眉間,

芳心已許此情不變,

天為證地為鑒,

讓這日月從此恆久遠。

公扎的漢語水平再差,也知道這些文字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公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明知道無人區的危險還闖了進去,萬一碰到雪崩或是狼群怎麼辦?如此一想公扎的心就更亂了,他再次翻身上馬,狠狠地揮了一鞭,順著山坡向那一望無垠的荒原馳去。

到雍西的草場已經是第三天下午。

雍西抱著一隻小羊,身邊跟著那個被色嘎送給自己當「人質」的男孩塔加普。

看到公扎,雍西放下小羊羔,笑著喊:「大哥,公扎大哥,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多了。」公扎跳下馬,牽了走過去,抱起塔加普放在馬背上,「姬迦答應把孩子還給你了?」

「他敢不答應。」雍西臉一板,「他要是不答應把孩子給我,我就讓他永遠都呆在帳篷外面。」

「你拿這個威脅他?」公扎看著她,打趣地說,「你不怕他鑽別人的帳篷去?他那兒姑娘可多的是。」

「他敢,我宰了他。」雍西眼一瞪,叉著腰說。

雍西說著掀開帳篷的帘子讓公扎進去。待公扎坐下,給他倒上茶,「大哥,你這次來是有事找我吧?」

「雍西,你見沒見到一個漢族女人?」公扎摸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你說的是風吧?」雍西說著捅開了爐子。

「你見過她?」公扎猛一下站了起來,見雍西好笑地看著他,又尷尬地坐下。

「大哥,她真是你的女人?」

「怎麼會呢?你大哥已經有女人了。」公扎說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她從上海追到無人區來。大哥,如果我是個男人,我也會感動的。她四天前來過,我以為你還在姬迦說的那條山谷里找喀果,就告訴了她,她第二天就走了。」

「不是三個人?」

「不是,她一個人。他們的車子沒油了,扔在了那邊的山谷。次仁桑珠要回去放氂牛,軍桑跟著回去找救援的車,風等不及,晚上偷偷騎了我的馬跑了,我估計是去找你了。不過你放心吧,色嘎來時聽說後也追了上去,她熟悉地形,風應該不會有事。」

「色嘎怎麼……也跟去了?」

「你受傷後,色嘎到處找你,我跟她說了風和你的事,她說會把她找回來的。」

公扎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放下茶杯,提著槍就出了帳篷。

「大哥,大哥,你的羊皮襖!」雍西抱著老羊皮襖追了出來。

公扎接過搭在馬背上,向雍西點了點頭,翻身上馬,一路煙塵而去。

藍天下,一個穿黃色衝鋒衣的女人騎著馬,走在漫無邊際的荒原上。

遠處的雪山和近處的丘陵在這片焦黃的土地上,顯得那麼矮小。若不是那一抹抹藍色的湖泊和悠閑自在的野驢野氂牛作點綴,這個世界,真會讓風以為是史前某個不為人知的時代。

雍西說的那條山谷不是順著湖邊開車兩個小時就到了嗎?為什麼自己騎馬走了一天還沒到?難道走錯了方向?不會啊,自己一直沿湖邊走啊,雍西不是說那條山谷是紅色的,很好認的嗎?這一路上都沒看到紅色的谷口啊。風看著四周,心裡開始發毛,她害怕自己又迷路了,可面前煙波浩渺的湖水告訴她,這個方向是正確的。

感覺到馬蹄踏下去的地面有些發軟,風帶了一下馬韁,離開沼澤地,往上走了一些。公扎曾經跟她說過,無人區這樣的沼澤很可怕,一但陷下去,很少有生還的機會。

看了看太陽,已經快下山了。風跳下馬來,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取下背包,把帳篷支起來。她不敢走夜路,怕自己像上次一樣迷路。

風拿著水壺到湖邊打水。公扎曾經說過,無人區的湖,不是每個湖的水都能喝,然而湖邊有動物腳印的湖水肯定是可以喝的。風看著湖面一隅密密麻麻的水鳥,拿起水壺喝了幾口。公扎公扎,你知道嗎?短短的十來天,你已經把我培養成了半個藏北通了。瞧,我知道什麼水可以喝,什麼地方可以搭帳篷,什麼東西可以充饑,只是,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你,讓你打水給我喝,讓你削肉給我吃,讓你給我搭帳篷……風看著面前安靜的湖水,無邊無際,水鳥你追我趕,恣意嬉戲。這是藏北最美好的季節,草兒發瘋一般的生長,野花貼地的不貼地的,比賽似的開著,生怕錯過了這一季,就再無繁盛的可能。

人,何嘗不是如此?

風嘆了口氣,靜靜地站著看湖面倒映的雪山,多美的一個世界啊。如果不是親自來到這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地方。沒有人聲、沒有煙火,世事繁華都不在了,只有天、只有地,還有自己的心跳和無盡的思念。

山頂上不知什麼時候飄過一片烏雲,鳥兒們陸陸續續往沼澤中散落的巢穴游去。

風毫不在意的轉身往帳篷走去。她知道天一會兒就會變好。藏北的天就是這樣,一會兒雨一會兒雪一會兒冰雹,轉眼間又會艷陽高照。

還沒走回帳篷,就見來時的湖岸線上飛馳過來一匹黑馬,馬上一個身著黑袍的姑娘有些面熟。

看到風,姑娘飛身下馬。

風笑了:「色嘎,怎麼是你?」對方正是跟她一起在絨馬泡溫泉的女孩。

「你找的男人叫公扎?」色嘎看著她,眼裡帶著明顯的敵意。

「是啊,你怎麼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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