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之後

眼看著沒幾天就要上飛機了,費諾卻收到潘希年的郵件,問他能不能改簽機票,晚一周再過來。

這是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潘希年大四下學期起在巴塞羅那大學做交換生,之後繼續攻讀美學碩士學位,迄今為止兩年半,眼看著畢業在即,費諾也打點好假期要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沒想到忽然收到這樣一封沒頭沒尾也不說清楚道理的郵件。

自從潘希年去了歐洲,每年都是費諾寒暑假千里迢迢去看她,這樣一方面是長途跋涉太辛苦,她在飛機上又沒辦法睡,費諾不捨得她折騰,就乾脆自己來回跑;另一方面就不太好說,較之上個街都能碰見親朋故舊的T市,遙遠的西班牙沒人認識他們,更沒有人在乎他們的過去,什麼也不必想,更不必防備,走在大街上,就是人世間最尋常的情侶。兩個方面加在一起,潘希年兩年間回國的次數,少得可憐,也不那麼令人驚訝了。

接到郵件後費諾也不做聲,等到歐洲時間上午九點,打電話過去問潘希年出了什麼事,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也說不清楚,就是說能不能晚點來,現在手邊有點事,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

費諾也是在歐洲做學生過來的,哪裡不知道學校一般的作息安排,特別是她前一周還興高采烈地說論文的結果下來了,拿了優等,問他什麼時候過來,如今一轉眼就變卦,必然是出了什麼事情。

機票改簽不在話下,但一想到潘希年每次遇到難題都寧可自己咬牙硬撐的「惡習」,費諾到底心裡不放心,反而把機票提前了,沒打招呼就直接飛過去。

那天正好是禮拜六,這班飛機又是一早到的,費諾出了機場直奔潘希年租的公寓,看樣子房子的主人也沒有出遠門,他按了一會兒門鈴都沒人來應門,掏出自己那把鑰匙,直接開了門。

房間里亂得很有潘希年的風格,別的都還好,就是各種畫冊、論文,鋪得整客廳地板都是,沙發上是厚厚的參考書,茶几上也堆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複印件,看得費諾忍不住地連連搖頭,行李都來不及拆,直接丟在一邊,先彎腰幫她收拾屋子。

這才剛撿起一本畫冊,合都沒來得及合上呢,緊閉的卧室房門猛地一下子打開,裡面衝出一個人來,又在看到費諾之後整個呆住了,愣了好久,半天才來了一句:「你……不是說好了晚幾天再過來嗎?」

說完就立刻轉過身去,再不看費諾了。

半年不見,她的頭髮又長了。費諾一邊想,一邊走到潘希年身邊去,把她肩膀扳過來,沒想到她也在使勁,一下子居然沒扳動。費諾就暫時鬆開手,溫聲問:「怎麼回事,不能見人了?」

潘希年聞言,悶悶說:「是不能見人了,叫你晚一周過來,你還非提早來。」

聽她聲音像是在賭氣,一向清晰的口齒也模糊了,費諾又伸手去扳她,半開玩笑說:「我看看哪裡不能見人了……」

潘希年憤憤轉身,指著自己右邊臉頰說:「我牙齦不知怎麼回事,半邊臉腫得像有人塞了個核桃。」

費諾伸手撥開她散開的頭髮,果然看見她的半邊臉頰腫得不像話。但又想到剛才潘希年自己的形容,反而笑了,避開她的右臉,去親她的另一側臉頰:「不會,還是很可愛。就算腫成包子,也是漂亮的包子。你牙醫的電話多少,我幫你預約急診,下午陪你看牙醫。」

潘希年簡直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費諾,要不是跳起來太痛,她鐵定跳腳:「我下周畢業典禮!這怎麼出席啊!」說話時不小心咬到腫起來的口腔,疼得直抽冷氣,眼睛都酸了。

費諾輕輕用力,壓住她的肩膀:「少說話。我估計是炎症發了,看看是牙髓炎還是智齒……」

話音未落就被潘希年打斷了,半是嘴硬半是心虛地皺起眉頭:「我不去看牙醫……」

費諾被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好笑,嘴角揚起個弧度:「不去真的要成包子了。二十四歲的大人了,還怕看牙醫。」

潘希年不說話。她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摔跤,摔掉半顆牙,媽媽帶她去診所,大概是碰到實習的醫生,拔完牙之後硬是半個月都沒辦法好好吃東西,其他疼痛啊之類的苦處就更不必說了,總之折騰了一個多月才好。就是這次教訓,讓潘希年一直愛惜她的牙齒,沒想到十幾年不發作,一發作起來這麼要人的命。

她還是一副絕對不合作的樣子,費諾眼看是不可能從她這裡得到配合了,點點頭:「看你這樣也不會和牙醫註冊的,我打個電話給胡安娜,聯繫她的牙醫診所也是一樣。」

眼看著費諾已經拿起了電話,並從手機通訊錄里翻找胡安娜的電話,潘希年一急,從他身後抱著人要搶電話。費諾用空閑的手抓住她兩隻手,話筒夾在耳邊撥號碼,不久電話就通了,潘希年聽到費諾講德語,就知道事情不妙,也不忙著掙扎了,拚命只想怎麼逃掉去診所。

等費諾放下電話,潘希年忙說:「我買了消炎藥,就算去了診所,也要等炎症消了才能動手術啊,我會好好吃藥,等炎症下去再說吧……」

眼看她的神色和語氣瞬時變得楚楚乖巧,費諾知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胡安娜說會替你預約急診,等一下打電話過來。你坐一下,什麼時候痛起來的?」

「前天……或者大前天?不記得了。」一開始牙疼就過得昏天黑地的,吃了止疼片就睡,疼醒了又吃,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人早就昏昏沉沉不知道時間,之前門鈴響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鄰居或是房東,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看見的卻是本應該一周之後才出現的費諾。

她索性在沙發上躺倒,又被書硌到腰,不舒服地蜷向一角。費諾幫她把書移開,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做完論文都是這樣,精神一鬆懈,身體跟著吃不消了。當年我博士答辯結束,第二天就病了,足足病了十天……」

潘希年找到費諾的膝蓋,枕上去之後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擰過身來看著費諾問:「那你看醫生了沒?」

費諾笑著彈了彈她的額頭:「別轉移話題,這是兩回事。」

不多久,果然胡安娜的電話追過來,告訴費諾約了下午三點,又約他們在潘希年牙齒好了之後一起吃飯慶祝,不過這也都是後話了。

潘希年再怎麼不情願或是害怕,既然費諾人都在身邊了,也只能老實跟著他去診所。胡安娜常去的那家診所離他們的住處不遠,牙醫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一見潘希年戰戰兢兢站在手術台邊半天不敢走過來,只是一再和顏悅色地微笑:「小姐,我們先做個例行檢查,無論如何今天你是不能動手術的。」

潘希年含怨地瞥了一眼守在旁邊的費諾,目光中飽含著「你看吧」的意思,費諾只管含笑悉數接收,看醫生給她做口腔檢查。

檢查的結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正好是右邊上下齶的兩顆智齒都不能順利萌發,造成牙齦起了炎症,醫生建議先吃藥消炎,然後再來動手術。

一聽動手術三個字,潘希年臉色一白,話都有點卡殼:「不能等牙齒自己長出來嗎?非要做手術嗎?」

「齦瓣阻擋了智齒的生長,這才會發炎。X光顯示你兩顆牙齒位置都還算正,所以只做個切除的小手術就可以了,不需要拔智齒。」

鑒於醫生的目光中隱約有「你很走運」的暗示,潘希年決定還是不要問如果拔這兩顆智齒會是什麼結果,道謝之後領了葯,領了預約單,拉著費諾趕緊走,直到走出牙醫診所再照到太陽,潘希年才覺得人又活了下來,扭頭對費諾說:「呃……我不想做手術,謝天謝地只是智齒……」

「這件事情沒得商量。」費諾難得地板起臉來,但這份嚴肅實在很難長久地維持下去,在看到潘希年微微咬住下嘴唇後,他攬住她的肩膀親了親額角,「如果你不想接下來的每個月都這樣疼上一個禮拜的話,就聽醫生的。這真的只是個小手術,別怕。」

潘希年有點哀怨地想又不是你上手術台,牙醫診所根本是外星人開的,想撇嘴,嘴角實在太疼,只得作罷,老老實實跟著費諾回家,吃消炎藥去。

有了醫生對症下藥開的處方葯,再加上費諾的照顧,折磨得潘希年痛不欲生的牙疼,總算是消停了下去。費諾帶著潘希年去複診,很快被告知:「炎症退下去了,可以手術了。」

潘希年簡直傻了眼。她原先的打算是消腫之後先拖過畢業典禮,然後費諾和她要去義大利度假,怎麼也能拖一會兒,等費諾回國了,又能再拖一陣,總之不要動手術。但眼前的形勢完全不在她的計畫里,費諾就在邊上,想跑是不可能的了……

看出潘希年的僵硬和猶豫,費諾和她手拖手,低聲說:「別自己嚇自己,我在這裡。」

結果手術台真的是兩個人一起上的,潘希年躺在那裡,渾身緊繃,像塊石頭,費諾就坐在邊上,握著她的手。

好在醫生見得病人多了,倒也不特別引以為怪,只是看她緊張得太厲害了,開玩笑說:「放輕鬆,我這兒是牙科診所,不是婦產科,你看你要把你先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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