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路

雲來趕到陸敏電話里所說的酒吧,已經是接到電話大半個小時後之後的事情了。

雖然是周末,但還不到點,酒吧里人不算多,陸敏站在進門處,一見到雲來進來,就迎上來:「雲來!」

「怎麼回事?希年怎麼了?」

陸敏朝大堂里看一眼,之前還有些焦急的神色平緩了一些,說:「希年醉了。她來找我,結果拿錯了我的杯子錯喝了酒……你晚上送她回去吧?」

「她沒事吧?」雲來的心沉了下來。一起吃飯出去玩也不止一次了,潘希年從來滴酒不沾。

「在睡,其他沒什麼。她一沾酒就倒的,是我不好沒看住人……雲來,是這樣,今晚蕭暢要跑兩個場子,我要陪著他,你能不能辛苦一趟……」

「我會送她回去。」他看眼時間,十點多了,「快十點半了,現在動身吧?你要不要去叫醒她?」

陸敏輕輕嘆氣:「我真是不忍心叫醒她。她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夜裡睡不好,整夜整夜地翻身,我擔心她又……」

「嗯?」

又回頭望了一眼,確定左右沒人,陸敏望著雲來,認真地說:「雲來,我知道你喜歡希年……不止我,只要社裡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恐怕不知道的,也就是希年一個人了。我和蕭暢都希望你們能成,成了的話希年說不定會開心一點。但希年這個人,真不知道是要說她遲鈍呢,還是怎麼,我其實也暗示過,想探探她的口風,她都不接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你不要覺得她對人冷淡,希年人很好,很照顧人,又堅強,她……」

雲來沒有催她,耐心地等待陸敏說下去:「反正你要是真的喜歡希年,就千萬不要放棄,不要聽外面的一些流言。費老師也是個好人,希年父母都不在了,是他一直在照顧她……希年剛轉學來的時候,是有憂鬱症的,後來才慢慢好起來,但是最近我又看到她吃藥了,還瞞著我們。你,你如果可以的話,就多關照她,再積極一點,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在一起。」

似乎每次了解她多一點,隨之而來的謎團也就更多。不知不覺中雲來臉色凝重起來,聽完陸敏的話之後很久沒有做聲。陸敏見他不做聲,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正在懊惱,這時雲來說:「陸敏,潘希年在哪裡?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在她睡著之後出來等你,請酒吧里的朋友替我關照著。你跟我來。」

雲來還是第一次看到睡夢中的潘希年。她趴在桌上的姿勢像個孩子,安靜的,又是無防備的,臉藏起大半,手指則牢牢抓住自己的袖口,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雲來覺得自己在瞬間被擊中了,心裡湧上無限的憐惜。他儘可能地放輕腳步,走到潘希年身旁,無言凝視良久,直到陸敏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忽然打個電話給我,說是要來找我。剛來的時候臉色糟糕得要命,我嚇壞了,倒杯檸檬蘇打水給她喝,想讓她緩口氣再說的。誰知道我就離開了一會兒,她喝了我的酒,一下子就醉倒了……唉,都是我不好。我叫她起來吧?」

「不要緊,我在這裡,可以讓她多睡一會兒。你有事就去忙,等她醒來我送她回去。」

陸敏的目光從雲來轉到潘希年,這時舞台上歌手的表演已近尾聲,蕭暢就要登台了,她就點頭:「那我去看看蕭暢。有事你打我電話。」

「好。那稍後見。多謝你剛才那番話。」

「應該的……希年拜託你了。」

她離開以後,雲來揀了張椅子坐下,靜靜地陪在潘希年身邊,一邊打量她,一邊等她醒來。她身上酒的甜氣隱約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圈子,安穩地籠罩住他們。他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她,看她的頭髮在酒吧幽暗的燈光下微微散發出光彩,看她雪白的額角和沒被藏起來的一道眉毛,看她的手指,看她大衣上每一條花紋,這樣美好寧謐的時刻,真是一分一秒也不少,一生一世並不多。

這時駐唱的歌手正在唱「我也許也許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憂傷的曲調和歌聲縈繞不去,而潘希年的手微微一動,似乎是醒了。

雲來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她,潘希年的臉在手臂上輾轉了幾次,才慢慢地坐起來,目光迷離,盯著眼前的雲來很久,又在認清他的一瞬間清醒起來:「雲來?」

謝天謝地她沒有把自己認做別人。雲來點頭:「是我。你喝了杯酒睡著了,還記得嗎?」

潘希年按住額角,蹙著眉啞聲說:「我可能是拿錯了阿敏的酒……」

「你是拿錯了。來,喝杯水。陸敏和老蕭在後台,一時脫不開身。」他把事前叫好的水推到潘希年面前。

潘希年的臉色看起來一如陸敏所說的糟糕,雙頰染著不健康的紅暈,額頭有汗,但其他地方卻是蒼白的。雲來擔心,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沒有發熱,這才稍微放下心來,但收回手的時候和潘希年目光相撞,他驀地意識到剛才這個動作著實有些唐突,耳朵一熱,手也僵在了半空,好半晌才收回來。

「我……」

「我沒事。不是發燒,謝謝你。我能不能再要一杯水。」

「好,你等等。」

借著這個圓場,雲來又要了一瓶水,再回來就鎮定得多了。看著潘希年把水喝完,雲來又說:「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吧,要不要和陸敏打個招呼。」

潘希年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她試著站起來,卻一陣搖晃,不得不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唬得雲來忙一把扶住她:「別逞強了,不管是我還是陸敏他們,都不可能讓你現在這樣一個人回去的。」

他一手扶著潘希年,一手摸出手機來給陸敏打電話,告訴她潘希年醒了。不一會兒,陸敏趕過來,對潘希年噓寒問暖好一陣子,才拉著潘希年的手說:「希年,我拜託雲來送你回學校,現在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什麼話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再說。好不好?」

「我自己……」

「不行。」陸敏堅決打斷她,「你又不能喝酒,學校那麼遠,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不然我陪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她聲音很低,神態還是很堅決。

雲來插|進話來:「不要覺得這是添麻煩。我也要回學校,正好同路啊。潘希年你再這麼客氣,我就要覺得你是在躲著我了。」

潘希年的目光在雲來臉上飛快地掠過,說不清是什麼神色,她停頓片刻,終於點頭:「那好,謝謝你。」

雲來微笑:「不要這樣客氣。」

她果然還是走不成直線,短短一程走得跌跌撞撞。陸敏看不過去,扶著她直到上了計程車,又交代雲來說:「多看著她一點。」

「別擔心。我會送她到樓下,看她進樓。」

陸敏看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好,我先進去。希年,我進去了,你路上要小心。」

潘希年搖下車窗,露出臉來:「阿敏,我沒事的。晚點見。」

最初的車程沉默得過分,司機不知道怎麼還關掉了收音機,越發顯得安靜得不自然。雲來不時偏頭望一望身邊的潘希年,又問一句諸如「你還好吧」、「沒有不舒服吧」一類的問候,如此這般好幾次,潘希年終於牽起一點笑意:「雲來,我真的沒事。那杯酒雖然是個錯誤,但不至於殺掉我。」

「你臉色很差。」

短暫的靜默後,潘希年忽然說:「我有點暈車,想下去走一段。」

「那好,我陪你。」

潘希年並沒有反對。

儘管是北風凜冽的夜晚,可是在室內待得久了,又一直在走路,一時之間倒不覺得冷。潘希年起先走不穩,雲來還要時不時伸手扶一把以防她摔倒,但後來身體里的酒精慢慢平復下去,也就越走越平穩起來。

走過好幾條街口,才在一盞路燈旁暫時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滾滾車流,潘希年開了口:「原來費諾和你爸爸在德國就認識了。我之前都不知道這件事。」

「沒錯。」雲來略略躑躅了一下,「費老師說的?」

「嗯。我晚上去看他和幾個長輩,飯桌上提到的。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他的學生呢。」

「我也是準備考研的時候才知道他的。他做的方向我正好感興趣,考完之後我爸告訴我費老師是他在德國做訪問學者時認識的朋友。說起來我家幾代都是做橋樑的,老頭子以前也指望我繼承家業,可惜我不聽話,研究生念了景觀……我爸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不高興的,所以不動聲色找了費老師帶我。」說起這件往事雲來心情忽然愉悅起來,幾個月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說起來第一次見到費老師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學院的主頁上沒他照片,我爸又說是他的朋友,我總以為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嚴肅的中年人,搞不好頭髮也沒幾根了。誰知道第一次去辦公室拜訪他,真是……」

想到初見面時自己的目瞪口呆,雲來不禁輕笑出了聲。一偏頭,潘希年的神色也柔和得很,於是他接著話問下去:「這麼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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