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短歌

雲來再遇見潘希年是在一個冬霧瀰漫的早晨,他打著哈欠去食堂吃早飯,進門之前無意地往邊上一瞥,發現不遠處的海報欄旁忙碌著的身影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走近之後才看清楚,潘希年貼的海報原來是學校里吉他社的最新活動。這段時間以來雲來一直在想找什麼理由去接近並了解潘希年,沒想到思來想去半天,機會竟這麼從天而降。他瞬間拿定主意,笑著輕聲打招呼:「早啊。」

潘希年一門心思都在釘海報上,一開始並沒有在意,直到雲來又喊了一聲,她才猛地轉過臉來,看清來人先是露出稍稍驚訝的表情,然後才是那個雲來只見過幾次卻再也不能忘記的笑容:「哦,你早。我還以為你是在叫別人呢。」

「我出來吃早飯,看見是你,就過來打個招呼。這麼早?」

「社團里有活動,他們都起不來,我就說我來貼吧。」

「原來你是吉他社的。我看你網球打得好,還以為你是網球社的呢。」

潘希年笑著搖搖頭:「其實我一點也不會彈吉他,加入這個社團完全是被室友拉去湊數的。」

「哦?」這倒是讓雲來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所以你們社也收新手嗎?」

「那當然。對吉他有興趣?」

「倒是玩過幾年,大四之後因為忙,就不怎麼碰了。你們的社團活動歡迎外人參觀嗎?」

「當然。你看連我這個徹底的門外漢都入社了,我們社團沒規矩的,就喜歡熱鬧,時間、地點都寫在海報上了。」

說完她還伸手指點海報上印得清清楚楚的活動時間和地點,雲來則有些入神地注視著她。直到對方說完,回頭看他:「我還有幾張海報沒貼完,先去忙了。那,周末晚上見?」

「好,你慢走。到時候見。」他一醒神,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話說到此兩個人揮手道別。眼看潘希年人都走遠了,雲來才想起最重要的一句話根本忘了說。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惜年」,潘希年也很快地停下腳步回過頭,雲來猛地意識到這是個過於親昵的稱呼,一怔之後麵皮跟著開始發燙,趕快幾個大步追過去,有點慌亂地避開潘希年的目光,抓了抓頭髮說:「我、我是聽他們都叫你惜年……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這句話說得多少有些心虛,於是在說完之後就陡然停頓下來,好像前面就是懸崖的盡頭,再也無處可去。瞬間雲來連呼吸都屏住了,卻又難以自抑地注視著幾步之外的潘希年,熱切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潘希年最初的詫異迅速平息下去,微微一挑眉——這個動作也讓她整個人迅速地生動起來,跟著嘴角也向上彎起:「對,我們見過好幾面了,我好像是沒自我介紹過,我叫潘希年。」

「潘惜年。」雲來跟著輕輕念了一句,那種令人愉悅的甜美感又回到唇舌間,他繼續問,「憐惜的惜?」

「希望的希。」她輕聲作答。

雲來想的是她笑起來真是美麗,同時又再喊了一次這個名字:「潘希年,原來是希望的希。哦,我是雲來。」

她依舊笑得眉眼彎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已經說過了……不對,我還沒見到你,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雲來想起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還是在費諾那寬闊的辦公室里。深秋的陽光暖而白地灑了一屋,聽到開門聲,潘希年從窗邊轉過臉來……

他不由得隨之微笑起來:「是啊,就在費諾的辦公室嘛。」

「沒錯。那好,時間不早了,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沒有,沒有。耽誤你的事情了。那潘希年,我們周末見。」

聽他這樣鄭重其事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潘希年抿了抿嘴角,藏起一點笑意,點點頭離開了。

當天晚上雲來從工作室加班回來,一進宿舍別的都管不上,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從來到T大就束之高閣的吉他。雖然到了T大之後忙得像個陀螺,但還是會定期給吉他調音。今天晚上又把吉他拿出來,抱在懷裡不緊不慢地調音緊弦,房間里恰好沒有別人,他的手指滑過琴弦,圓潤的音符水流一般流淌而出的同時,雲來不由得想,如果有一天能在潘希年面前彈琴,該彈一支什麼樣的曲子呢?

周五那整天雲來都有些心神不寧,本來是要加班的,卻忍不住在下午和費諾請了假,說是晚上有個很重要的活動一定要參加。費諾雖然嚴格,但並不嚴苛,什麼也沒問就准了假,還叮囑他注意安全,弄得雲來一時心虛,答應起來有些中氣不足。但這點小小的不愉快很快被更大的期待和雀躍壓倒,他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好,就匆匆趕回宿舍換衣服。臨出門前,雲來想一想還是把調好音的吉他又放在了牆角,倒是看見天色陰沉摸了把傘帶在身邊。

活動地點是在T大影音樓一樓的一個教室里。雲來早到了十分鐘,進門之後發現人並不多,但潘希年已經到了。

她和另外一個蘋果臉的女孩子圍在一個留了長發、一眼望去就是音樂青年打扮的男生身邊,輕聲交談著。聽見響動聲之後三個人齊齊轉過臉來,潘希年很自然地揚起笑容來:「雲來,你到了啊。」

這天她穿一件灰色的毛衣,系紅色的圍巾,燈光下更是膚白如雪。等雲來走近,潘希年向他介紹身邊的兩個朋友,原來一個是吉他社的社長蕭暢,另一個是潘希年的室友陸敏。

當晚活動的主題就是由社長和幾個老社員講解和示範古典吉他的入門常識,並對一些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門樂器的學生進行基本的示範和演示,包括最基礎的姿勢和指法。類似的活動吉他社已經組織過好幾次,每一個步驟進行起來都是駕輕就熟,潘希年作為協助者,配合起來也顯得非常老練。雲來不是初學者,參加活動的本意也不在吉他本身,就作為旁聽者安安靜靜地看完全程。在仔細聽完社團的講座之後,他發覺確實是說得條理清楚、邏輯到位,每一次實踐和演示的環節安排顯然也是經過精心的考量,如此周密而周到地組織這樣一個實在算不上熱門的社團活動,這讓他也不由得佩服起組織者來。

活動為時一個半小時,但結束之後還有好些年輕的女生不捨得離開,圍著那英俊的吉他社社長請教各種關於吉他和音樂的問題,熱切的神情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迷戀來。雲來看了一會兒,走到潘希年身邊,輕聲說:「潘希年。」

潘希年正幫著收拾道具,聽到雲來的聲音轉過頭來:「嗯,我以為你走了呢。」

「還沒。」

「怎麼樣,還有趣嗎?」

「很不錯。活動的具體流程也是你們社長排定的嗎?做得很好,要是我一點吉他也不會彈,聽完這一堂課,也會忍不住熱血沸騰要買把吉他回來學一學啦。」

「哦,老蕭的鼓動力向來一流,他真是太喜歡吉他了,只要你真的喜歡又想學,他就是坐下來教你三天三夜也絕不說累。我們社在學校里是小社團,都是他一年年地撐下來的。這點上我是很佩服他的。」

她看起來和蕭暢很是熟稔,說起他來臉上自然流露出對於朋友的自豪和認可。雲來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又去看被女生簇擁著的蕭暢,他正在不厭其煩地示範一個滑弦的指法,果然一如潘希年所說的耐心而細緻。

這時潘希年說:「你說你會彈,又說今晚上過來,我還以為你會把吉他也帶來呢。」

「本來想帶的,後來覺得這是你們社團的活動,我第一次來拜山,還是老實一點。」

「這有什麼關係?你也看到了,我們團里沒什麼規矩,下次要是再來玩,記得把自己的吉他也拿上啊。我也是今年新進來的,陸敏說以前好些彈得好的師兄,因為畢業啊、升大四啊,這個學年都陸續退出了。」

雲來心裡一動:「那你們現在還招人嗎?」

潘希年就笑:「你要入社?」

雲來跟著笑:「我都研究生了,不知道這麼老你們還要不要?」

「老蕭和你一樣,也研一。他在社裡都五年了,也沒人嫌他老啊。你等我問問他。」

這時提問的女生們也陸續散得差不多了。蕭暢已經換掉剛才教學用的民謠吉他,從另一架琴盒裡拿出一隻新的吉他來,試了試音,很快就連成了新的曲調。他撥一次弦看一眼身邊的陸敏,雲來很快聽出那支曲子是一首民謠的情歌,禁不住牽動了嘴角。而這琴聲,迅速讓這空闊的教室溫暖了起來,連白熾燈那冷冰冰的光芒,也不再顯得那麼刺眼了。

潘希年等蕭暢彈完,才走過去:「你們兩個真是一刻都不放過卿卿我我的機會。老蕭,我們社現在還招新人嗎?有人毛遂自薦。」

蕭暢這才把目光從陸敏那兒移開。他人很瘦,這樣瘦削如劍的人笑起來卻很溫和:「好啊,我們這兒還不是來去自由的。剛才我看見他一聲不響坐了一個半小時,原來是希年你的朋友。」

雲來朝著蕭暢伸出手:「你好,我是雲來,景觀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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