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 是非曲直竟誰裁

亞諾什這一吼,震得整個大廳都撲簌簌落下塵土,數百賓客個個瞠目驚舌。賽戈萊納被他緊緊揪住衣襟,又不好掙扎,只得問道:「亞諾什少爺,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亞諾什怒道:「你還這裡裝好人!我父親……我父親被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狗賊子毒死了!」

這一句話出來,廳內眾人個個面色大變。公爵剛才離開時尚是神采飛揚,怎地這幾分鐘的當兒就橫生驚變。卡皮斯特拉諾最為鎮定,他過去攙住亞諾什,問道:「公爵究竟怎麼了?」亞諾什顫著聲道:「剛才父親回到休息室,我親自從禮拜堂取來巴茲利斯克蟲,依著伊本薩醫生的方子,把它與四葉三葉草擱在一個匣子里。那條蟲子見了樹葉,過來就大嚼大吃,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個磬凈,旋即僵死。我唯恐別人用的不當,取來研皿仵頭親手研磨,弄成一堆粉末,混在新燒的熱水裡給我父親服下。誰成想,父親吃下去不到半分鐘,突然臉色轉白,腹里絞痛,用手指著大廳疼得不說不出話來。我趕緊又取來催吐劑,父親還未吃到嘴裡,便躺倒不動了……」

他說到後來,聲音漸似嗚咽,一條鐵塔般的硬漢竟快哭出來。卡皮斯特拉諾聽了,皺起眉頭道:「莫非是土耳其人在四葉三葉草里下了毒?可我明明已交醫師驗過,還撕下一片喂狗吃了,現在都沒事啊。」亞諾什咬牙道:「誰知道他們用的甚麼奇毒!都是賽戈萊納這小賊與那兩個人勾結,才作出這番事情!」

卡皮斯特拉諾怔了怔,說道:「賽戈萊納少俠擊退那阿拉伯舞姬,咱們都是看到了的。土耳其蘇丹下毒,與他有甚麼干係?」亞諾什道:「您有所不知!前幾日這個小賊曾經夥同魔手畫師,潛入咱們城堡來偷巴茲利斯克蟲,害我父親,幸虧被西門福音的幾位朋友阻止。這次土耳其人下毒,他又來裝模作樣地賭鬥。你看他開始故意拿帽子遮住面孔,豈不是做賊心虛!」

賽戈萊納聽得心中有氣,正要出口分辨,耳邊卻風聲作響,轉頭去看,卻見羅慕路斯、切麗、蘿絲瑪麗三人已經各掣武器,面容肅然,把自己退路截斷。他心想倘若自己要走,這三個人一時倒也攔阻不住,只是如此一來,等若自承罪過,莫說自己,連加布里埃拉嬤嬤也脫不了干係,便停下腳步,暗暗琢磨該如何處置。

這時加布里埃拉嬤嬤見賽戈萊納要被圍攻,舉步向前,卻看到普羅文扎諾也起了身,與她並肩而立,隱隱有了分庭抗禮之勢。普羅文扎諾恭恭敬敬說道:「嬤嬤您是如何認識這個賽戈萊納的?」嬤嬤見他竟來質問自己,有些不快道:「他是我貝居因會的朋友。」普羅文扎諾道:「這人來歷不明,武功古怪,如今又牽扯到毒害公爵的大事。本席主秉宗教法庭,世俗之事本來無權置喙,但貝爾格萊德身系基督世界安危,豈可不聞不問?嬤嬤您深明大義,這些事情也是明白的。天主最是公正,定不教一個好人蒙冤,亦不讓一個壞人逃脫。」

他說話棉里藏針,免得加布里埃拉嬤嬤偏袒賽戈萊納。加布里埃拉嬤嬤如何不明白他心思,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讓一個壞人逃脫,亦不教一個好人蒙冤。」兩人語序略作顛倒,意義大為不同。

普羅文扎諾又道:「一下若是打起來,只怕會有損傷,誤會更深。嬤嬤你既然與他是朋友,不妨勸他一勸,讓他暫且留下來,再行折辯不遲。」嬤嬤覺得他說的有理,便朗聲道:「賽戈萊納,你過來我這裡。」賽戈萊納聽到招呼,舉步要走,切麗舉起釘頭錘喝道:「小賊,你想去哪裡!」賽戈萊納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這新錘看起來倒結實些。」切麗想到三日前這傢伙空手便把自己的武器砸碎,面色便有些難堪。

普羅文扎諾見貝居因會主動攬下了責任,便放下心來,假如賽戈萊納此時逃走,他便可拿嬤嬤是問。於是他彈了彈手指,讓弟子們放開武器,切麗只得悻悻讓開。她身旁的蘿絲瑪麗面無表情,眼神卻一刻不離賽戈萊納。賽戈萊納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小姑娘眼神冰寒無比。沒成想蘿絲瑪麗忽然道:「我的匕首呢?」賽戈萊納沒想到她竟有此一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即答道:「被貝居因會收藏了,不在我這裡,你自去要罷。」

亞諾什見賽戈萊納被加布里埃拉嬤嬤叫去,急忙要衝過去。這時卡皮斯特拉諾一把拉住他,低聲道:「此事尚未廓清,少爺你不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喧嚷。這一干賓客都是望著老公爵名聲來的,你這一嚷嚷,豈不是自亂陣腳,毀了貝爾格萊德城防大事么?」亞諾什人稱「小獅心王」,畢竟有些能耐,經卡皮斯特拉諾提醒,便稍稍冷靜下來,問道:「那如今該如何是好?」卡皮斯特拉諾心細如髮,先反問道:「老公爵如今果然去世了么?」亞諾什面色微紅,道:「我娘親一哭出聲來,我想到賽戈萊納那賊子的卑劣行徑,便衝出來了,還不曾看清楚。」

卡皮斯特拉諾看了一眼周圍,對亞諾什道:「而今之計,先把這些相干的人聚到鄰近的屋子裡去,確定了公爵生死緣由,再議不遲。那兩位都是武林耆宿,斷不會有甚麼偏袒回護。莫因一時之氣而冤枉了旁人,橫使城裡無端大亂。」他雖也牽掛公爵安危,但性情現實,凡事先以大局為重,此時雖有公爵橫死的驚天霹靂,仍能有條不紊,面面俱到。

亞諾什聽得有理,略擦了擦淚水,走過去對眾人說了一通。普羅文扎諾和加布里埃拉嬤嬤均覺這提議合情合理,一邊叫了三個徒兒,一邊叫了賽戈萊納,一行人均離開大廳,去到鄰近的休息室內,只留下卡皮斯特拉諾在廳內維持局面,接應賓客。康拉德、吉格羅和幾位教授雖覺詫異,不好相問,只好酌酒自飲。

這休息室本是個靜祈的小間,裡面少有裝飾,只有牆上鑲著副耶穌受難圖的細蜜畫。屋中放著幾把鹿皮蒙的寬椅與一面圓桌,老公爵斜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旁邊一個婦人用手絹拭著淚水,地面上散亂扔著缽皿、水杯等物。

這婦人一見加布里埃拉嬤嬤,撲到她懷裡一陣大哭。加布里埃拉嬤嬤愛憐地摩挲她頭頂,道:「莫急,莫急,老身這不是來為你主持公道么?」婦人聽了,默默鬆開嬤嬤懷抱,只是仍舊抽抽噎噎。

這時所有人都進得屋子,一下子擠了個滿滿當當。羅慕路斯用心最細,唯恐賽戈萊納有甚麼舉動,最後一個進來,守住唯一的入口。眾人去看老公爵,見他面色煞白,鬚髮皆張,皮膚隱隱泛起青氣,四肢僵直一動不動。亞諾什「咕咚」一聲,單腿跪在地上,雙肩劇顫。

加布里埃拉嬤嬤走到老公爵身前,伸手去試他的鼻息,半點呼吸也無,顯然是已斷了氣。她心中一沉,賽戈萊納偷竊之事她本想在壽宴之後說與公爵知道,請他諒解,如今公爵卻突然暴死,賽戈萊納的罪過可便更大了,教他根本無從分辨。

她頗有些不甘心,用手掐住公爵耳後與後頸二處星命點,運起聖母瑪利亞萬福神功,驅動著自己的真氣流轉老公爵體內十二星宮。她的內力已到了慈柔無形的境界,這一番輸送可謂無微不至,可如今所到之處,卻是沉寂無聲。她流轉了數個黃道周天,忽然想到亞諾什說公爵腹疼難忍,便讓氣勁少轉,貫入處女、天秤兩宮,細細搜來,突感到有三處星命點間微微反彈,竟是一團活氣,只是時有時無。

加布里埃拉嬤嬤大喜,倘若是死人,那是半點氣息也無的,如今能有這種反應,可見公爵尚還有救。她雙指一擰,連續發了四道內勁,直灌入室女宮內,層層振蕩,要把那團活氣激起來,如拿嘴去吹薪助燃。可那團活力卻如同與她捉迷藏一般,一霎在下室女宮閃現,一霎又跑去天秤宮與巨蟹宮的交界,於星命點之間游移難定。讓嬤嬤無從使力,更不要說調整四液了。

眾人見加布里埃拉嬤嬤二指點在公爵身上,表情忽喜忽驚,頭頂微微有霧氣升騰,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嬤嬤又尋了一陣,覺得孤力難撐,緩緩轉頭對普羅文扎諾道:「首座,請來助我一臂之力。」普羅文扎諾知道嬤嬤輕易不會求人,一定有些怪事,便走過去,用手掌貼在公爵背後。

內學高手,無須言語,普羅文扎諾只運氣流轉數周,便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對嬤嬤道:「我催您罩。」嬤嬤點點頭,大為讚許。西門福音的內力森嚴強硬,正合驅趕那團活氣,把它趕入聖母瑪利亞萬福神功的柔慈羅網之中。

當世兩大高手有了默契,便同時在老公爵體內運力,一剛一柔。剛強內力沿著雙子兩支分線游遍全身一百四十四處星命點,長槍大戈,一路掃蕩;而陰柔慈力在天秤宮內編織起綿軟密網,專等它來投。

他們神色凝重,全力施為,這一運氣便運了近半個小時。老公爵忽然雙腿一屈,脖子驟然一直,張口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隨即又不動了。亞諾什和他母親又驚又喜,喜的是公爵居然死而復生,驚的是他只出氣,卻再無別的反應。

加布里埃拉嬤嬤與普羅文扎諾同時撤了掌,兩人各退了一步,微微喘息。亞諾什急切問道:「兩位前輩,我父親怎麼樣?」加布里埃拉嬤嬤道:「公爵大人不愧是上帝寵兒,幸運至極,讚美上帝!他本來猛毒入腹,是活不了,但公爵身罹美杜莎之泣,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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