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 對壘每欲相摩捱

卡瓦納修士臨終之時,曾告訴賽戈萊納有六個仇人:英格蘭的豹王子奧斯特豪特、波蘭四凶,還有一個就是塞壬琴姬艾比黛拉。賽戈萊納生平只見過一次艾比黛拉,當時他還只是個懵懂孩子,對她的容貌甚麼的全然不記得,只對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印象。

此時這自稱阿曼達的阿拉伯舞姬乍一開言,他腦中印象霎時無比清晰,胸中心臟驟然收緊,幾乎要掙破胸腔而出,心中大為驚疑,再仔細去看,那舞姬動作無不與心中形象印證。他千想萬想,也未想到自己的大仇人竟在這種場合出現。倘若換在數月之前,賽戈萊納必然會不管不顧,揮拳便上;自從經過摩爾多瓦和貝爾格萊德一番歷練,他已知道世事多險,牽涉繁雜,往往需要思慮良多,先謀而後動,當下強行壓下怒氣,暗暗觀察周圍動靜。

阿穆爾事先已用言語逼住前輩高手,於是只有年輕一代才好下場。這次賭鬥干係重大,倘若輸了手,老公爵的獨子便要去安條克作人質,這貝爾格萊德的安危就不好說了。年輕高手們雖躍躍欲試,考慮到這層利害,都不敢輕易造次。

阿穆爾說道:「既是賭鬥,便該有個規矩。你們若是來車輪戰,只怕任誰也受不了。不如以三戰為限,只要艾曼達輸掉一場,就算你們勝。」他這話說得貌似讓給了對手一個大便宜,骨子裡卻蔑視的緊,明擺了說歐羅巴的習武之人不濟事。

亞諾什聽得心頭大怒,正欲上前,卻被卡皮斯特拉諾按住肩膀。卡皮斯特拉諾道:「少爺莫衝動,那奧斯曼使者胸有成竹,顯然早有成算。這個阿拉伯舞姬絕非俗手,你不知虛實貿然下場,萬一有甚麼閃失,豈不傷了你父親的威名。」亞諾什道:「敵人到貝爾格萊德挑釁,我父親年事已高,我這作兒子的不服其勞,只等別人相助,傳出去更教人訕笑。」卡皮斯特拉諾還是那一副苦容道:「少爺不必如此心急,且先派別人去探一下深淺,你再去不遲。」亞諾什素知這位托缽僧人足智多謀,精於計算,一切以實利出發,從不摻以情感,便勉強按捺住心情。

這時一人高叫道:「就讓我來會會這異教的女人!」眾人俱四下張望,看究竟是誰拔得這一頭籌,卻見一個年輕騎士從廳外大步邁進來。這人二十齣頭,深目高鼻,體格十分健碩,白底罩衫上畫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偏十字。

這人走到廳中,略使一禮,大聲道:「我乃是來自馬林堡的條頓騎士團騎士約翰榮金根,懇請貝爾格萊德公爵准許我與她決鬥。」他義大利語不夠純熟,帶著普魯士口音。老公爵略有驚訝,轉頭去望條頓騎士團的副團長康拉德。康拉德面露苦笑,微微點頭,算是應允了。這約翰榮金根是他帶來參與壽宴的,雖在騎士團內等級不高,身份卻非同一般,根本是個聽調不聽宣的主兒。

榮金根把腰間拔出一把亮可鑒眉的闊劍,對艾曼達喝道:「兀那婦人,今日有我條頓武士在此,你還敢造次,當真膽子不小。」艾曼達蔥指勾連,換了個扭臀的誘惑姿勢,淺淺媚笑道:「聽閣下姓名,莫非與條頓大團長有甚麼關係?」

榮金根沒料到一個阿拉伯舞姬竟還知道這些,先自楞了楞,大聲道:「不錯!前代大團長普拉頓榮金根便是我父親!!」

他幼年失牯,父親普拉頓榮金根早在耶歷一千四百一十年便戰死在坦能堡。那一戰條頓騎士團被波蘭-立陶宛聯軍打的大敗虧輸,從此局勢每況愈下,內外交困。榮金根立志繼承父志,復興騎士團,這一次公爵壽宴,他便纏著康拉德,要來結識江湖人士。

適才榮金根一見奧斯曼人公然挑釁,卻無人應合,便存了心思,覺得這是個揚名立萬的大好良機。倘若打敗那阿拉伯舞姬,江湖稱譽自不消說,還能讓貝爾格萊德欠下大大一個人情,於日後復興騎士團大有幫助。

艾曼達道:「小女子雖遠在中亞,卻也聽過榮金根大團長的威名,據說他家傳的條頓騎槍法,挑翻整個普魯士也尋不找一個對手。」榮金根頓覺面上有光,得意道:「這裡場地狹窄,耍不起條頓騎槍,教你見識一下立窩尼亞劍法,也是好的。」

寒暄既畢,榮金根一擺闊劍,叫道:「我曾發下騎士誓言,不對女子兒童出手,你先進招罷!」艾曼達嬌笑道:「那奴家便不客氣了。」話音剛落,她倩影一晃,已欺近了榮金根面門。榮金根頓覺一陣馨香撲鼻,慌忙朝後退去,手裡闊劍使了一招「堡門自閉」,反封回來。艾曼達咯咯脆笑,一對腳系銅鈴的細足在敵人周圍飛速旋轉,如舞圓旋,鈴聲霎時間四面皆響,讓榮金根無所適從,只得緊守門戶。

條頓騎士團當年攻下普魯士,與立窩尼亞的寶劍騎士團合兵一處,馬戰用槍,步戰用劍,從此條頓騎槍法與立窩尼亞劍法便成了騎士團兩大武功。立窩尼亞地處蠻荒,劍法走的是狠戾凶暴一路,儘是割喉、剜心、切腹、刺眼的殘酷招數。榮金根有心要在眾人面前立名,不敢使出太狠毒的殺手,劍上威力頓減。

艾曼達還是不停旋轉,手上圓鐲不知甚麼質地,與榮金根的闊劍屢屢相磕,發出金石脆響。榮金根與她過了數十招,卻連裙邊都摸不到,耳邊不住聽到叮鐺鈴聲,眼前全是嗖嗖閃過的黃裙條紋,凸胸聳臀,不由自主隨著她的步調轉了起來,幾十圈下來,不禁頭暈腦漲,腳步輕浮。

賽戈萊納心中一震,認出她所用的分明是斐迪庇第斯縮地步法,回想隱者曾提及艾曼達接替了凱瑟琳在塔羅血盟中的「月亮之位」,她與那可怕的隱者果然有勾結。如此算來,她與自己可真是有新仇舊恨了。

這時忽聽榮金根大吼一聲,雙手高高舉起闊劍,作勢要劈。這本是立窩尼亞劍法中的第五式,名叫「力劈金牛」,雙手握劍自上而下猛然劈來,就連黃牛也能一裂為二。條頓闊劍質地極重,他猛然舉高,重心上移,加之本來頭就暈得利害,這一下子雙腳立時踉蹌起來,左右搖擺了幾步,竟站立不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有幾個僕役急忙過去攙扶,還未及碰觸到,他突地身子蜷縮,從口中嘔出許多黃綠液體來,顯然是暈得不輕,無力再戰。三名教授這一次倒不再爭論,一致說道:「這一場,是艾曼達小姐獲勝。」

艾曼達未動一指,便打敗了條頓騎士團的高手,全場一片嘩然。他們雖知這女人絕不簡單,但卻沒料到榮金根好歹也是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竟敗的如此之慘。副團長康拉德面如死灰,手裡葡萄酒杯幾乎端不住,這一次條頓騎士團可栽的不輕,對他們的窘境可謂是雪上加霜,心中不禁埋怨榮金根何苦趟這一回的渾水。普羅文扎諾心想,剛才那女人莫非是扮豬吃老虎,故意躲不過自己那一擲?他面上卻不動聲色。

阿穆爾見到貝爾格萊德的人個個神色嚴峻,大為得意,攙起艾曼達的玉臂道:「承蒙諸位相讓,僥倖勝得第一場。歐羅巴敬重女性的禮節,我等真是欽佩不已。」艾曼達臉上卻無喜無怒,還是那一副淺淺的嫵媚笑容,氣不湧出,面不更色。

眾人聽了阿穆爾語帶譏諷,心中俱是大怒,氣勢卻不及剛才。見到阿拉伯舞姬的精妙功夫,許多躍躍欲試的人便打起了退堂鼓,就是自信手段了得的青年俠客,亦要三思,不敢輕易下場。阿穆爾道:「那麼下一位是誰,請快快上前罷。」

羅慕路斯在普羅文扎諾身後猶豫再三,躬身去問老師:「我欲出戰,您看如何。」普羅文扎諾不置可否,忽聽到對面的加布里埃拉嬤嬤朗聲道:「老身推舉一人,可以與這位舞姬鬥上一斗。」羅慕路斯與賽戈萊納俱是一驚,他們都以為這位老嬤嬤要推薦自己。羅慕路斯一路上護送貝居因會,頗得嬤嬤賞識,在此危難之時嬤嬤想到自己,倒也順理成章,比自己老師推舉更為合適;賽戈萊納也是一般心思,自己修習雙蛇箴言的事情,只有嬤嬤知道,前去救場合情合理。

於是兩人身子同時朝前傾了傾,只待嬤嬤叫出名字,便跳入場內。不料嬤嬤眯起眼睛,緩緩道:「就讓我的弟子艾瑟爾,來領教奧斯曼土耳其的絕學。」

這一下子全場轟動,貝居因會在歐羅巴武林地位極尊,加布里埃拉嬤嬤更被譽為是歐羅巴五大高手之一,她調教出來的弟子,哪裡還會有錯?羅慕路斯與賽戈萊納又是同時一怔,不知嬤嬤葫蘆里賣的是甚麼葯。艾瑟爾他們都是見過的,人雖善良可愛,卻冒失的緊,讓她下場對敵,豈不是如同兒戲一般?

亞諾什也是眉頭轉憂,這一場賭鬥關係到自己與貝爾格萊德安危,艾瑟爾剛才下馬車的時候都幾乎跌倒,更不要說臨場對敵了。但礙著加布里埃拉嬤嬤的面子,他不好當面駁回,只好暗暗心想反正還有最後一場,我須得親自出手了。

這時艾瑟爾已經起身走到大廳中央,賽戈萊納見她還是那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忍不住偷偷問嬤嬤道:「艾曼達並非俗手,艾瑟爾姊妹能打得過么?」嬤嬤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分數,你且看。」賽戈萊納道:「有件事我須得跟嬤嬤您說。艾瑟爾姊妹一會兒無論勝敗,我今日都要去跟那個艾曼達決一死戰。」嬤嬤眉頭一挑道:「怎麼?她與你有仇?」賽戈萊納道:「當日圍攻我父親與老師的,其中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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