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夜定行人過纛牌

不知過了多久,賽戈萊納驟然被一陣冰水兜頭潑醒,發覺自己被幾條麻繩牢牢縛住,周圍幾條大漢橫眉立目,個個面色陰沉。他環顧四周,看到自己在一處船艙底部,光線昏暗,旁邊只有一盞如豆油燈,不時隨船體顛簸微微顫動。賽戈萊納試著提了提氣,發覺內力猶在,只是仍舊無法匯聚,鬱結在十二宮各處難以行散,手掌與脛骨數處隱隱作痛,那雷神之錘的威力著實不可小覷。

一個大漢推了推他肩膀,大聲道:「長官,他醒了。」比約齊隨即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兩條濃眉絞結一團,面上青筋根根綻露,顯然是動了真怒。他走到賽戈萊納面前,舉起拳頭厲聲道:「你如今已經在我的手裡,快快說出你那同夥的下落,否則有的是苦頭吃!」

賽戈萊納聽他言語,知道他們到底沒找出埃克,不禁苦笑道:「我所說的句句屬實,不過是與他萍水相逢,並無深交。」比約齊哪裡肯信,喝道:「你們昨晚一同生事,今日又結伴登船,事實昭然,還要狡辯!」賽戈萊納道:「我以天主之名起誓,與此事並無瓜葛。」比約齊道:「你們這些作賊的,有甚麼道德信義可言,起誓賭咒只如吃飯放屁一般!」賽戈萊納道:「倘若我是同謀,早便逃走,何苦留在船上等你來抓?」一人道:「你自然是想逃的,奈何咱們長官鐵拳無敵,幾招下來就拿住你這小賊。」周圍一群人轟地笑起來,比約齊亦是大感得意。賽戈萊納本想辯稱若非真氣突然出了岔子,未必不能與之一戰,後來轉念一想,何必跟他們說這些,索性閉上嘴。那人又道:「這還是長官手下容情,否則一拳下去連你的肚腸都砸得流出來。」賽戈萊納聽這聲音有些熟悉,竟是昨天在船上隔壁竊竊私語的其中一個,不由多看了一眼,見到是一個馬臉漢子,嘴邊兩束短髭,一顆黑痣。

比約齊聽眾人恭維完了,又道:「我已細細詢問過船上的水手,傍晚時分有人見那個叫埃克的偷偷鑽進你的艙房,半天方才出來,豈不是就在商議盜寶之事?倘若你與他素昧平生,焉能來往如此親密。」賽戈萊納聽了他的話,心中忽然一驚,登時想到自己下午運功調息尚還無任何異狀,之後只吃了埃克帶來的一串葡萄,莫不是那葡萄里暗藏了玄機?如此看來,埃克是處心積慮故作親近,暗地裡下了摧折內力的葯,好教自己運功不濟,反成了吸引看守注意力的替罪羔羊。

他正低頭沉思,比約齊卻以為這小賊已理屈詞窮,精神一振,不由喝問道:「那個叫埃克的畫師,到底在哪裡?是誰指使的你們?」賽戈萊納兀自想著埃克一言一行,對這些盤問毫不理睬。旁邊一大漢嚷道:「長官,不給他些苦頭嘗嘗,這小賊大概是不會說的!」賽戈萊納抬頭去望,卻是那個昨天晚上鞭打歌手、被自己一拳轟飛的傢伙。

比約齊頜首應允。大漢上來,嘴裡嘟囔道:「他奶奶的,昨天你那一拳教老子好生難受,今天俺非得十倍奉還不可。」對著肚子就是一拳搗來。賽戈萊納小腹受襲,一陣劇痛,而鬱結在室女宮內的一團內力驟然受了衝擊,竟為之一活。賽戈萊納心中一動,立刻哈哈大笑道:「好舒服,好舒服,你這拳不疼不癢,只配打打蚊子罷了!」

大漢怒極,連連出拳,狂風驟雨般砸在他胸膛、小腹、四肢、面部各處。賽戈萊納皮肉雖疼,內力卻被這一連串的拳擊砸得活轉過來,不再死氣沉沉地凝結一處,逐漸又有了流動之勢。他也不說破,一面挨著打一面暗暗運轉起內功來。

比約齊一旁看著,默不作聲。他們昨天搜了半夜,把整條船搜了個底朝天,也沒見有半點蹤跡。如果從這小賊嘴裡再撬不出點東西,這一趟護衛便算是栽到家裡了,以後怎有顏面出來行走江湖。忽然旁邊那馬臉漢子喃喃道:「埃克……埃克……這名字怎地如此耳熟。」比約齊道:「據他自己說,來自於佛蘭德斯,名字中帶一個凡字,誰知真假……」說到這裡,他突地截口不言,面露驚詫,嘴唇有些發乾,半晌方道:「莫非……莫非他便是那個魔手畫師凡埃克?」

魔手畫師凡埃克是歐羅巴的一號怪傑,亦正亦邪。此人畫得一手好畫,且有以油入畫的不傳之秘,為各國貴族競相收藏。凡埃克雲遊四方,如閑雲野鶴,平時極難尋見,卻有一個怪癖好,專嗜偷竊,見有甚麼上好的東西,便會千方百計盜來,還要留下字條故作風雅,謝失主美意。於是江湖人送了個綽號叫魔手畫師,一是贊他丹青神筆;二是說他妙手空空。

比約齊昨晚一見寶物失竊,有些氣急,一時竟忘了此節,這時被人提醒方想到了這個典故。比約齊搓了搓手,道:「倘若竟是魔手畫師所為,難怪船上尋不見他。聽聞他輕功卓絕,或許有辦法棄船登岸。只是這人給貝爾格萊德公爵的壽禮都敢動,當真膽量不小!」馬臉漢子道:「聽說就連法蘭西的勃艮良公爵、薩爾茨堡的大領主和條頓騎士團總部都曾被他偷過,貝爾格萊德公爵的名頭只怕嚇不住這人。」比約齊聽了,沉默半晌,方緩緩道:「咱們這一趟護送聖帑,明裡都說是解去羅馬,去貝爾格萊德為公爵送壽禮的事,就是咱們衛隊里也沒幾人知曉,這凡埃克卻是怎麼知道的呢?」馬臉漢子道:「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那畫師既然敢稱魔手,想來有他的辦法。」

比約齊「嗯」了一聲,暗想倘若自己碰到魔手畫師,不知贏面能有多大。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木匣道:「這件寶物是分作兩半,若非不合在一處便全無用處。好在這一半我是隨身保管,那魔手畫師還不曾得逞。接下來的幾日,諸家弟兄可要打起精神來,須臾不可放鬆警惕。」眾人轟然應諾,馬臉漢子道:「那魔手畫師縱然神機百變,還是不如咱們長官先謀後定。」

聽到這一句話,比約齊看了一眼正在被狠揍的賽戈萊納,心想魔手畫師一向詭計多端,這少年怕不真的是毫不知情,又轉念一想,他武功古怪,許是與魔手畫師有些淵源,還是不可輕放。想到這裡,他便出言道:「達爾耶維奇,且先停手。」那叫達爾耶維奇的壯漢這才氣喘吁吁地放下拳頭,比約齊過去一看,賽戈萊納已經被揍的遍體鱗傷,慘不忍睹,便說道:「此事牽涉甚廣,且到了貝爾格萊德再細細審問,如今權且把他與那黑鬼關在船艙里罷!」他頓了頓,又吩咐道:「給他們拿些藥膏來抹一抹,免得到港前就掛了,死無對證。」說罷轉身離開了船艙,達爾耶維奇與那馬臉漢子也隨之出去,船艙里只留下兩個看守之人。

賽戈萊納被這一番老拳打的鼻青臉腫,鬱結體內的內力被生生捶松,頗是爽利,正如一坨硬麵糰被麵包師傅揉開。他且挨著打且暗自活血,等到達爾耶維奇停手的時候,全身十二宮已有七宮舒緩,只消再花上一晚上時間,便可恢複如昔。剛才聽比約齊言語,他知道奧古斯丁尚也還活著,便放下心來,一意調息。

這條船在多瑙河上開了兩日,賽戈萊納這幾日一直被關在船艙底部,內力已然恢複得七七八八,掙脫繩索並非難事,不過他樂得坐順風船,便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那些看守只道他已是半死,便沒了警惕之心,時常旁若無人地談天飲酒,賽戈萊納在旁邊悉心聽著,倒知道了不少事情。

原來聖帑衛隊這一趟來貝爾格萊德,正是為了歐羅巴武林的一件大事——貝爾格萊德公爵匈雅提今年七十大壽,正大撒英雄帖,廣邀歐羅巴各路豪傑。這一位貝爾格萊德公爵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號人物,教皇親封的白盾騎士,家傳的一十三路羅馬標槍精深卓絕,罕有敵手。十幾年前他率三千領兵在多瑙河畔悍拒奧斯曼大軍六萬人,名動天下。如今整個塞爾維亞都淪為附庸,唯有貝爾格萊德周邊不為所動,全有賴公爵威名。即便是穆拉德二世,對這頑石一般的老人亦是無可奈何。這些看守提到公爵名字,無不語帶恭謹,不敢又絲毫不敬。

到了第三日的上午,終於到了貝爾格萊德南岸河港。比約齊親自把賽戈萊納、奧古斯丁兩人押出船艙,用麻繩重重綁了數重,與那些聖帑貨物一併運上岸去。賽戈萊納被兩個大漢推推搡搡出了艙門,藉機左右張望。

多瑙河流到這裡,河面變得極為寬闊,波光粼粼,千帆競相而過,船首切過水麵的嘩嘩聲此起彼伏。位於河岸南側的貝爾格萊德河港比普拉霍沃大出不知多少,光是停靠的埠頭就有七、八條,極是繁忙興盛。遠處西南方高坡之上有一處灰白色的雄壯城堡,四邊角塔聳峙,城堞依坡勢跌宕如刀齒,正是貝爾格萊德要塞。城堡四周散落著頗多房屋,幅員極廣,儼然已成了一座城下之鎮。外圍有一圈石頭圍牆,高逾數人。

比約齊亮出滾金十字旗,碼頭官員知道他們是聖帑衛隊,不敢怠慢,親自接下。比約齊沖那官員行了個禮,道:「我等奉了教皇法旨,特押了祝壽的賀儀要送與公爵。」那官員連聲道:「上頭已經有了交待,若是聖帑衛隊的幾位爺來了,有上房款待。」比約齊滿意道:「如此甚好。」那官員看看左右喧鬧人群,又道:「您也看到了,公爵這一次大壽請人極多,這幾日歐羅巴各地都有賓客到達,迎接不暇。若有招待不周還請體諒。」比約齊略點了點頭,道:「我等慣於風餐露宿,是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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